北境的狂风带着铁锈与血的味道,卷过狼藉的战场。
黑色的烟柱歪歪斜斜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大地流血的伤口尚未愈合。
林玄站在尸骸堆积的山丘上,脚下是北蛮王庭的“苍狼”战旗,旗帜被鲜血浸透,己经僵硬如铁片。
他那身标志性的玄铁战甲上,刻满了刀剑的痕迹,每一道都诉说着一场惨烈的搏杀。
甲胄的缝隙间,暗红色的血痂与征尘融为一体,让他整个人如同一尊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身后,三十万镇北军的残部正在打扫战场。
他们的人数只剩下不到一半,但每个活下来的人眼中都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火焰和对统帅的绝对崇拜。
是林玄,他们的不败将主,在粮草断绝、后援无望的绝境中,率领他们以十三万之众,正面击溃了北蛮五十万大军,阵斩蛮王,一战定乾坤。
这一战,为大夏皇朝换来了至少三十年的北境安宁。
“将军,”副将赵康浑身浴血,却难掩激动地走上前来,“捷报己经八百里加急送往皇都。
陛下收到消息,定会龙颜大悦。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
林玄紧握着腰间佩剑“惊蛰”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平复。
他眺望着南方,那里是天干皇都的方向。
他己经整整五年没有回去了。
五年间,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帅,变成了令北蛮闻风丧胆的“镇北阎罗”。
他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捍卫着大夏的尊严,也期待着凯旋还朝,接受那份属于军人的最高荣耀。
他会得到陛下的亲自嘉奖,或许会被封为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
那些曾在朝堂上弹劾他拥兵自重的文官,也将在他赫赫的战功面前无话可说。
他甚至能想象到,皇都的百姓会夹道欢迎,将鲜花和欢呼毫不吝惜地献给归来的英雄。
这份荣耀,不只属于他林玄,更属于这十三万埋骨北疆的英魂。
“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三日,拔营回朝。”
林玄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赵康兴奋地领命而去。
回家的路途漫长,却充满了希望。
随着大军一路向南,酷寒的北风渐渐被温暖的南风取代。
荒芜的戈壁变成了翠绿的田野,沿途的百姓看见镇北军的旗帜,无不敬畏地退到路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崇敬。
士兵们的脸上也多了笑容,他们谈论着家中的妻儿,盘算着陛下会赏赐下多少田地和金银。
这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百战雄师,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流露出对和平与安宁的渴望。
林玄骑在战马上,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块坚冰也仿佛在慢慢融化。
他期待着回到皇都,卸下这身沉重的铠甲,换上一身便服,去城南那家他最喜欢的酒楼,喝一壶温热的“杏花春”。
然而,越是靠近皇都,气氛就越是有些不对劲。
按照惯例,他们这样的大捷,沿途的州府官员早就该出城十里相迎,送上酒肉犒劳三军。
可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数个州府,官道上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地方官员的影子。
“将军,有些奇怪。”
赵康勒住马,凑到林玄身边低声道,“我们离皇都只剩不到三百里,按理说,兵部的仪仗和禁军的使者早该到了,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林玄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份诡异的寂静。
这寂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或许是捷报传递的路上出了差错,皇都还未做好准备。”
林玄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但心中那份不安却在悄然扩大。
三日后,大军兵临天干皇都城下。
巍峨的朱雀门近在眼前,那座象征着皇朝威严与荣耀的城门,此刻却城门紧闭。
城墙之上,不见欢迎的仪仗,不见招展的彩旗,只有一排排身着金甲、手持长戟的御林军,他们的眼神冰冷,面无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凯旋的英雄,而是兵临城下的叛军。
喧闹的大军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士兵都感受到了那股从城墙上扑面而来的敌意和寒气。
他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愤怒。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开城门?”
“御林军拿着武器对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议论声在军中响起,渐渐汇成一股压抑的怒火。
林玄的面色沉如寒水。
他抬起手,制止了身后的骚动。
他笔首地坐在马背上,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城楼。
他知道,出事了。
他所有的期待,所有美好的想象,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沉重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着华服、面白无须的太监,在两队御林军的护卫下,缓步走了出来。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倨傲和怜悯。
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魏忠贤。
赵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知道,能让这位权倾朝野的内官亲自出城宣旨,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忠贤走到阵前,停下脚步,他那尖细的嗓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镇北将军林玄,接旨。”
林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他身后的十余万将士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甲叶碰撞的声音汇成一片金属的哀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魏忠贤展开圣旨,用一种咏叹般的调子念道,“镇北将军林玄,于北境之战中,私通蛮族,以我大夏十三万将士之性命为诱饵,换取蛮王首级,罪大恶极。
其心可诛,其行当斩。
朕念其曾有微功,暂免死罪。
着即刻解除兵权,卸甲归田,于城外静候发落。
其麾下镇北军,即刻放下兵器,由御林军接管整编。
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毒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林玄和所有镇北军将士的心上。
私通蛮族?
用十三万袍泽的性命做交易?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
林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也能感受到身后将士们从震惊、难以置信到滔天愤怒的情绪变化。
他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换来的不是荣耀,而是一纸叛国的污蔑。
他视若生命的袍泽兄弟,在朝堂诸公的口中,竟成了他用来换取战功的筹码。
这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讽刺。
“林将军,接旨吧。”
魏忠贤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将圣旨递到林玄面前。
林玄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一片血红,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是一种风暴将至的平静。
他没有去接那份圣旨。
他只是看着魏忠贤,用一种极其缓慢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问道:“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