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七月流火的午后，赵淼淼是被后脑勺一阵尖锐的疼醒的。
不是她那间租了三年的小公寓里，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的熟悉背景音，而是老旧木质窗户被风刮得吱呀晃荡，混着院儿里女人尖利的吵嚷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赵淼淼！
你还装死呢？
赶紧给我起来！
街道办的同志都要来了，你想让全家跟着你丢人现眼？”
粗粝的嗓音裹着怒气砸在门上，震得门板都颤了颤。
赵淼淼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她那印着小雏菊的天花板，而是糊着发黄旧报纸的屋顶，房梁上还悬着个掉了漆的木质吊扇，扇叶上积的灰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她懵了。
这不是她的身体！
浑身像被拆开重装过一样酸痛，胳膊细得一掰就断，手背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这绝不是她那双手！
她前世是做甜品烘焙的，常年揉面裱花，手心有薄茧，指腹圆润，哪会是这般干瘦，连指节都泛着青白色？
“淼淼，淼淼，你快起来吧，你张姨……她也是急的。”
门外又传来个怯懦的男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街道办来通知，说是高中毕业的知青都得填表，要么留城分配工作，要么下乡……你张姨说，让你……让你先想想下乡的事儿。”
张姨？
知青？
下乡？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进脑海，赵淼淼的头更疼了，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进来——1966年，京城，南锣鼓巷附近的大杂院，户主叫赵建国，是个在国营工厂当学徒的老实人。
原主也叫赵淼淼，刚满十八岁，高中刚毕业，亲妈在她十岁那年没了，第二年赵建国就娶了现在的老婆张桂兰，还带了个比原主大两岁的女儿，叫李娟。
后妈的刻薄是刻在骨子里的，家里的粮票布票永远先紧着李娟，原主常年吃不饱，穿的是李娟剩下的打补丁的旧衣服；亲爹赵建国是个典型的“妻管严”，明知女儿受委屈，也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她半块窝头，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原主唯一的靠山是亲哥赵建军，两年前去了黑省当兵，自从哥走了，她在这个家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次高中毕业，原本按原主的成绩，是有机会分配到街道办的纺织厂当学徒的——那是多少人挤破头的好工作，管吃管住，每月还有十八块工资。
可张桂兰早就动了心思，私下找了街道办的远房亲戚，把名额偷偷换给了李娟，转头就想把原主推去下乡。
原主昨天知道消息后，跟张桂兰吵了一架，被张桂兰推搡着撞在了桌角上，后脑勺磕破了，就这么一命呜呼，再睁眼，芯子就换成了来自2024年的赵淼淼。
2024年的赵淼淼，三十岁，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一百六，是别人口中的“大龄单身胖妹”。
做了八年甜品师，攒了点钱想自己开家小店，没成想赶在开业前一天，熬夜试做新品时突发心梗，一睁眼就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六十年代。
“哗啦”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正是后妈张桂兰。
她看见赵淼淼醒了，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醒了就赶紧起来收拾！
街道办王主任下午就来收表，你要是敢跟李娟抢工作，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赵淼淼还没从穿越的震惊中完全回神，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贴着块粗布绷带，一碰就疼。
她抬眼看向张桂兰，这张脸在原主的记忆里，是刻薄和恐惧的代名词，可在经历过社会毒打、见过无数难缠客户的赵淼淼眼里，这点气势还不够看。
她没像原主那样瑟缩着不敢说话，反而慢悠悠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声音因为刚醒还有点哑，却透着股张桂兰从没听过的平静：“抢工作？
张姨，那工作本来就是我的名额，怎么叫抢？”
张桂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赵淼淼敢跟她顶嘴，顿时炸了：“你说什么？
反了你了！
那名额是街道办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娟是你姐，她比你大，先有工作怎么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不下乡锻炼锻炼，难道还想在家里啃老？”
“我啃老？”
赵淼淼扯了扯嘴角，原主这些年在这个家，吃的是残羹剩饭，干的是家里所有的杂活，洗衣做饭扫地，哪样没干？
就连赵建国偷偷塞给她的窝头，有时候还会被张桂兰搜走，这叫啃老？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下床时踉跄了一下——原主这身体实在太弱了，估计长期营养不良。
她扶着墙站稳，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的房间：一张旧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书桌，书桌上摆着几本高中课本，封皮都磨破了。
这就是原主的全部家当。
“我没说不下乡。”
赵淼淼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张桂兰准备好的一肚子骂声都噎了回去，“不过，我要去就去黑省。”
“黑省？”
张桂兰愣了，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窃喜。
黑省那地方她听说过，冬天能冻掉耳朵，地广人稀，条件苦得很，比去南方插队难多了。
这丫头是不是被撞傻了？
放着能去的江南水乡不去，偏要选黑省？
“对，黑省。”
赵淼淼点头，心里自有盘算。
原主的亲哥赵建军就在黑省当兵，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哪，但好歹是个亲人，总比去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强。
而且，她记得前世看的那些年代文里，黑省虽然苦，但资源丰富，只要肯动脑子，总能找到活路。
更重要的是，她得把那个“工作名额”的事情解决了。
张桂兰想让李娟占了名额，还想让她乖乖下乡？
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想去就去，反正只要你别跟李娟抢工作，去哪都行。”
张桂兰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下乡的行李你自己收拾，家里可没多余的布票给你做新衣服，粮票也只能给你凑够路上吃的，到了乡下，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赵淼淼没接话，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
原主的记忆里，那个抽屉里藏着她攒了两年的私房钱——都是平时帮邻居缝补衣服、捡废品换的，还有哥临走前偷偷塞给她的五块钱，一共八块三毛钱。
这在现在，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对了，” 赵淼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张桂兰，“街道办是不是说，下乡的名额可以自己选地方？
除了黑省，北大荒那边是不是也在招人？
我听同学说，北大荒那边虽然苦，但能吃饱饭，李娟姐要是去的话，说不定比在纺织厂当学徒强。”
张桂兰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李娟要去纺织厂，怎么会去北大荒？”
“我就是随口一说。”
赵淼淼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精光，“毕竟纺织厂学徒工资低，还累，北大荒那边是国营农场，听说转正后待遇好。
不过李娟姐肯定更愿意留城，我也就是想想。”
张桂兰没再理她，转身出去了，嘴里还嘟囔着“不知好歹”。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赵淼淼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裹。
她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一张五块的纸币，还有几张粮票和布票——都是原主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她握紧了手里的钱，心里有了主意。
那个纺织厂的工作名额，她不能就这么让给李娟。
但硬抢肯定不行，张桂兰在街道办有人，原主又没什么靠山，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如……把这个名额“卖”了。
六十年代，虽然不允许私下买卖工作，但私下里找关系、给好处换名额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
张桂兰既然能托关系把名额换给李娟，那肯定也愿意花钱保住这个名额。
而且，她要去黑省，路上需要钱，到了那边也需要钱打点，这八块多远远不够。
卖名额的钱，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至于李娟……赵淼淼勾了勾唇角。
张桂兰不是想让她留城吗？
她偏要让李娟也尝尝下乡的滋味。
北大荒虽然苦，但据说管理严格，至少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容易受欺负，正好让李娟去“锻炼锻炼”。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一股带着尘土气息的风涌了进来。
窗外是狭窄的胡同，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后座上挂着饭盒，车铃叮铃作响；不远处的墙头上，几个半大的孩子正趴着看热闹，嘴里还哼着时下流行的红歌。
阳光刺眼，蝉鸣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和饭菜香——这是真实的1966年，不是她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黑白文字，也不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布景。
赵淼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最后一丝对前世的留恋。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不管是胖妹赵淼淼，还是知青赵淼淼，她都不会再任人欺负。
后妈刻薄？
那就让她知道，软柿子也能扎手。
亲爹懦弱？
那就用实力让他看清，谁才是值得疼的女儿。
继姐抢工作？
那就让她付出代价，去该去的地方。
至于下乡……黑省也好，北大荒也罢，只要有手有脚，有前世的记忆和经验，她就不信，自己在这个年代活不下去！
她关上窗，转身开始收拾原主的东西。
翻衣柜的时候，在最底层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解放军徽章——是哥赵建军临走前给她的，背面还刻着哥的名字。
赵淼淼把徽章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哥，等着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而在这之前，她得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
张桂兰，李娟，你们欠原主的，我会一点一点，都讨回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