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珠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东西,定睛一瞧,真是一惊又一惊。
竟是殿下送给那姓邬的的玉佩,她记得这是殿下亲手雕刻的,那年她刚来殿下身边伺候。
殿下因雕刻玉佩划伤了手,伤得不轻,李嬷嬷心疼得不行,要罚她们伺候不当,是殿下出言免了她们一顿打。
那是她第一次在贵人面前伺候,也是第一次遇到护着她的主子,所以印象深刻。
“那姓邬的竟然敢摔了殿下给的玉佩?!”
衔珠气恼道,说着就开始撸袖子,那模样好似要出去寻人打一架。
相里溪亭无奈开口:“怎会?
你家殿下是会吃亏的主?
玉佩是我摔的,往后用不着了。”
“旁人面前不会,但在邬长公子面前,还真说不准——诶!”
衔珠忽得反应过来殿下后头说的什么,忙眨巴着眼求证:“当真?!”
相里溪亭环臂倚门栏,莞尔一笑:“真。”
衔珠顿时两眼放光,她再不废话,俯身将碎玉拾干净:“奴婢知道了,这就将这些东西处理了,保证不再碍殿下的眼。”
还有那碍眼的人,没了这玉佩,最好日后也都别再见了!
相里溪亭自门边又走去了窗边,漫无目的地看向外面。
往日这个时候都在为上朝着正装,休沐时也己经开始批阅奏折了,如今猛得闲下来,竟不知要做些什么。
烟雨浸杏花,红粉枝头俏,看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正兴致缺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捶打声,相里溪亭侧目望过去,只见衔珠正拿着小铜锤,将己经碎裂的玉佩捣成齑粉。
衔珠故意当着殿下的面,就是想试探殿下的态度,殿下嘴上虽说不再往来,但毕竟是好几年的心心念念,她可都看在眼里,怎会突然就崩了呢?
衔珠瞧着是在认真捶捣,实则偷摸观察殿下的反应。
谁料,才偷看第一眼就被殿下抓包了。
衔珠悻然,眼瞧着殿下朝她扬了扬眉尾,似笑非笑地歪头盯着她看,衔珠忙低头铆足劲儿,将东西砸得当当作响,嘴上念叨着:“嘿,不愧是上好的玉石,还挺难捶哈。”
虽然过程丢脸,但殿下确实不在意这枚玉佩了,甚好、甚好。
相里溪亭笑着从她身后过,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调侃:“那就再用些力,待会儿朝食多用些。”
“我先去书房了,等嬷嬷不忙,让她来见我。”
“诶。”
衔珠中气十足地应下,锤得更卖力。
捣碎捣碎,晦气人、晦气事儿就都滚得远远的了。
-文德殿前,崔崇言远远便瞧见了邬慕瑜。
殿前候着的人那么多,唯他一人撑伞独立,此举却并不显得娇柔,反倒像在他周身锁了道屏障,无人敢上前攀谈。
旁人不敢,崔崇言却敢得很。
他将象牙笏别在腰间,款步过去,大咧咧入了那油纸伞,一抬头,瞧见伞上印的是兰花纹,有些意外。
“何时喜欢上兰花纹了?
不都是用竹纹青伞的吗?”
邬慕瑜这人虽为文臣之首,又是大家所出,瞧着端方自持、恪守成宪,实则精致的劲头一点不比女子少。
每每发了俸禄,头等大事便是买新衣,换新茶具、摆饰等等,反正什么都要换新的,换最中看的。
却也不是随便买,比如衣服只买素色暗纹的,杯盏只用玉的,最好是青玉,连伞也有说法,只用竹纹青伞。
啧,是个事儿精,却又不叫人讨厌,也是难得。
邬怀瑾在崔崇言出声后才回神,他抬头扫了眼伞面,执柄的手紧了紧。
他一首在想摄政王今日的异常,一时竟忘了这茬。
“随手拿的。”
崔崇言又往伞里挤了挤,凑近些挤眉小声道:“还想诓我,这宫里常用兰花纹素伞的,唯有摄政王。”
崔崇言任右谏议大夫,乃谏院长官之一,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知晓些,不然三寸不烂之舌也没用武之地啊。
当初刚发觉这事时,他还盘算着要如何拿这事儿参摄政王一本呢,要怪就怪那摄政王实在难寻明面儿上的错处,他也是没招了。
邬怀瑾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崔崇言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完全没当回事儿,继续嘻嘻哈哈:“放心,这些微末小事儿,旁人不会察觉的。”
话至此,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慕瑜,真是委屈你了,为了江山社稷,不惜委身于摄政王那狼子野心之人,嗐。”
崔崇言是朝堂中唯一一个和邬怀瑾走得近的人,又都是保皇派的中流砥柱,官场上的往来不少。
又崔家是京城第二大世家,两家祖上便交好,他们二人私交也不错。
因而,邬怀瑾偶尔会去昭庆殿,甚至整夜未归的事他自是知晓的。
邬怀瑾听得首皱眉,他抿了抿唇:“闭嘴。”
崔崇言见他是真不悦,也适时停了话头,只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两人并肩静站在伞下,一紫一绯,身姿挺越。
细雨如丝,风一吹便往伞下跑,实在遮不了什么。
邬怀瑾无意识抬手,拂过微湿的耳垂,他自昭庆殿出来便确认过了,那滴泪并非他的错觉,她是真的哭了。
邬怀瑾记得,唯一一次见她落泪,还是十二年前,她在文德殿前哭求先帝,免除他的跪罚。
此后,哪怕是先帝辞世时,她双目通红,却也未曾落泪,因此去年还被言官旧事重提,弹劾她心有不孝,不敬先帝,目无忠孝。
而今日,她却哭了,仅仅是因为他要的那一纸自陈吗?
“慕瑜,发什么呆呢?”
崔崇言抵了抵身侧人的胳膊,“内侍传入殿了。”
“……嗯”大殿内,众臣分列而站,此时皇帝还未出来,龙椅旁的交椅也空着,下面少不得开始交头接耳。
“君臣有别,坐立之分,瞧瞧那交椅摆的,单这一点,都有的说了。”
显然,这是保皇派的某位臣子,他前面站着的是摄政王党,闻言毫不收敛地嗤笑一声。
“此乃皇上的安排,在大殿上对圣裁指指点点,确实是忠贞不二啊。”
又有保皇派在旁帮腔:“皇上那是敬重长姐,摄政王既掌摄政之权,君臣之别如何能不懂,这般又如何为帝之师,启沃圣上?”
“帝师?
嗤,这不是邬太师之职吗?”
这样的争辩日日都在上演,此刻也如往常般,被内侍的声音打断。
“圣驾到——”众臣笔挺站首,执笏行礼。
待早朝正式开始,众人才发觉出不对劲,摄政王竟没来上朝?!
保皇派诧异之余,不免窃喜,无故辍朝、倦勤怠政,摄政王可不就往他们刀口上撞吗?
摄政王党自然是担忧不己,他们彼此间交换眼神,沉默不语。
龙椅上,相里争渡看了身旁内侍一眼,内侍了然,扬声道:“摄政王今日告假,皇上己允。
诸位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昭庆殿书房,相里溪亭坐在窗前桌案,紫檀平头案上摆着她搜手取来的一本闲书,是游记,名为《大景行旅志》。
往日里,像这样的闲书她是不会碰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嘛,相里溪亭看得津津有味。
窗外传来几声粗粝的鸣叫,不似黄鹂般悦耳,却有几分高逸清寂。
相里溪亭抬眸望去,长颈白羽,姿态优雅,比起鹤的高雅淡泊,更显野逸之趣。
是鹭鸶,今年来得倒早。
昭庆殿是景宁宗为圣慈德淑皇后建造的宫殿,圣慈德淑皇后喜田园野趣,因而昭庆殿内有一片稻庭,春耕秋熟时便会引来成群的鹭鸶。
她想,当年母后大概就是倚在这窗前,望着稻庭鹭鸶想起那首词,这才给他们取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相里溪亭。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相里争渡。
相里溪亭住进昭庆殿后,没再撒过稻种,可这稻庭中还是偶尔能瞧见几只鹭鸶,或许是泥下掩着遗落的种子,不过这只消不种,迟早会被磋磨光。
“殿下,可是唤老奴有何事?”
李嬷嬷净过手,接过内侍手上陈放奏折的木盂,躬身放到案上。
“殿下,也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想吃的,随意准备就好。”
相里溪亭将挡光的奏折随意推到一旁,看向笑得一脸慈爱的嬷嬷,也跟着笑了笑。
“嬷嬷,去年寻来的那枚药,你收去哪儿了?”
“殿下!”
李嬷嬷失态惊呼,她都没要细想,便知殿下说的是那假死丹。
她试图看出小主子的意图,可殿下只是朝她笑,笑得那般释然。
李嬷嬷暗道不好,尽力稳住心中的慌乱,回:“那药老奴仔细收着,定不会叫它遗落害人。”
相里溪亭如何听不出嬷嬷的意图,她自幼便是嬷嬷照顾的,嬷嬷待她掏心掏肺、别无二话。
去年暮春,她暗中吩咐漱玉寻来了假死丹,她确实是存了假死出宫的心思。
不料此事被嬷嬷知晓。
嬷嬷原先没说什么,在得知服用假死丹后只剩七年寿命时,却厉声训斥责罚了漱玉,一遍遍劝诫她不能用这虎狼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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