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里那碗姜汤带来的暖意,在踏进知青点院门的那一刻,便被现实击得粉碎。
低矮的土坯墙围出的院子,荒凉而压抑。
同院住着的几个男知青正蹲在屋檐下吃饭,看见苏念雪被送回来,目光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
只有一个叫张建军的班长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同情,但也仅止于此。
苏念雪心中了然。
这年月,“划清界限”是顶要紧的事。
她这“资本家小姐”,本身就是个麻烦。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炕上,剪着齐耳短发、面容严肃的女知青正就着煤油灯写字,听见动静,抬起头,是李卫红。
她看到苏念雪,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又低下头去,把钢笔划得唰唰响,像是在宣泄不满。
另一个铺位上,瘦弱的孙小梅则怯生生地坐起来,小声问:“念雪,你……你回来了?
没事了吧?”
“没事了,小梅姐。”
苏念雪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走向自己最里面、紧挨墙角的那张铺位。
炕席冰凉,被褥潮湿单薄,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钻。
这就是原主生活的地方,也是她今后要面对的现实。
要不要这么惨呀?!
王婶又嘱咐了几句“好好歇着”便离开了。
门一关,屋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李卫红“啪”地合上本子,声音刺耳。
她转过身,双臂抱胸,上下打量着苏念雪,语气尖刻:“哟,咱们的苏大小姐可真是福大命大,投河都有人救?
还是鼎鼎大名的陆团长?
怎么,这是又找到新靠山了?”
苏念雪抿紧嘴唇,没说话。
她知道李卫红向来瞧不起原主的成分和软弱的性子,此刻的冷嘲热讽并不意外。
孙小梅试图打圆场:“卫红姐,你别这么说,念雪她刚……刚什么刚?”
李卫红打断她,“我告诉你苏念雪,别以为陆团长救了你,你就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人家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
别到时候靠山没靠上,再把‘勾引革命军人’的帽子扣下来,我们可跟着你丢不起这个人!”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苏念雪心上。
也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王婶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李卫红同志,”苏念雪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我只是感谢陆团长的救命之恩,没有别的想法。
至于我的成分,不是我选择的,但我会在这里好好接受改造。”
她的话让李卫红一噎,似乎没料到一向怯懦的苏念雪会这样回应。
李卫红张了张嘴,最终只悻悻地骂了句“装模作样”,重新转过身去。
孙小梅偷偷向苏念雪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苏念雪躺到炕上,裹紧冰冷的被子,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却异常清醒。
李卫红的话虽然难听,却再次印证了她的处境——孤立无援,动辄得咎。
真正的恐惧,在夜色沉落时才降临。
当黑暗彻底笼罩这个小村庄,万籁俱寂之时,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鲁的拍门声,像丧钟一样敲响。
“苏念雪!
开门!
听说你没死成?
命挺硬啊!
哥哥我来给你‘压压惊’!”
门板被砸得震动,苏念雪浑身一僵,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是赵西的声音,混着酒气在寒夜里格外刺耳。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窗外闪过晃动的人影,柴刀砍在门框上的裂响骤然炸开。
“装死?
老子一把火烧了这屋子!”
苏念雪的心脏瞬间缩紧,浑身血液都凉了。
原主记忆里那些被纠缠、被恐吓的画面疯狂涌现。
她猛地睁眼,瞳孔映着月光下那道狰狞的剪影——逃不掉,只能反击。
她摸到炕席下的剪刀,指尖发抖却攥得死紧。
“赵西!
你要不要脸!
滚远点!”
李卫红猛地坐起身,冲着门外怒斥,声音里却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孙小梅则吓得用被子蒙住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李卫红,你叫唤啥?
老子找的是苏念雪!
一个资本家的狗崽子,关你屁事!
滚一边去!”
赵西骂骂咧咧,抬脚狠踹木门。
“砰!
砰!
砰!”
破旧的木门剧烈摇晃,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苏念雪的西肢百骸。
她知道,这扇门挡不住赵西。
她也知道,不会有人来帮她。
男知青?
他们自身难保。
队长?
支书是他叔!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
刚穿越时那股求生的炽热,似乎又要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灭。
难道刚活过来,就要面临比死亡更不堪的境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闹事!”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
赵西动作一顿,骂了一句“晦气”,悻悻地翻墙逃走。
苏念雪紧握剪刀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己被冷汗浸透。
那道光越来越近,照进屋内,映出陆团长沉稳的身影。
他扫视屋内一圈,目光落在瑟缩的三人身上,眉头微皱。
“安心睡吧,他走了。”
陆团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方才的狰狞。
苏念雪抬起头,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喉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陆团长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剪刀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与了然,随即移开视线,低声道:“留着防身可以,但别轻易伤人。”
他的声音如寒夜中的炭火,微弱却暖人心。
待脚步声远去,苏念雪才敢呼吸,心中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希望。
陆团长虽己离去,余威却如松柏之香,久久不散。
世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苏念雪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背后渗出的冰冷汗水。
深吸一口气,心渐安宁。
陆团长的出现不是偶然,这世道尚存一丝清明,便值得奋力一搏。
她不再颤抖,只将那柄剪刀轻轻移至枕下,静待天明。
陆北辰!
那个连村干部都敬畏三分的男人!
那个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赵西之流胆寒的男人!
赵西忌惮陆北辰!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眼前的浓重黑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希望。
恐惧退去后,是更加清晰的思路。
她反复回想着白天的一切:陆北辰救她时的强悍,村民对他的恭敬,以及刚才赵西的反应。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在这个封闭、落后、规则扭曲的环境里,陆北辰是唯一一个可能打破规则,能真正保护她的人。
王婶的警告是对的,接近他风险巨大。
但是,不接近他,等待她的只有毁灭!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己无路可退,陆北辰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这绝望困局中,唯一的生门!
天快亮时,苏念雪望着窗纸破洞透进的微光,眼神里的恐惧和迷茫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这根“高枝”,她攀定了!
她不再犹豫,将破碎的尊严与残存的恐惧一并压入心底。
对不起,陆团长,请原谅我的自私,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利用你。
你的庇护是我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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