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夜风吹过，远处火把摇曳，兵卒渐己入睡。
阿木儿坐在柴垛边，手中慢慢拭着刀刃。
李正提着水壶走过来，他刚轮班下来，见她独坐，笑问：“你不去歇息？”
阿木儿头也不抬：“你和李如彘走得挺近。”
“算是吧。”
李正坐下，“怎么？”
“我看不出来他是什么出身。
他不是汉人。”
阿木儿盯着他，“但小小年纪说话办事像当官的。”
李正笑了笑：“你眼力不错。
他家以前正是官宦之家，是女真人里的大户。
祖上早在永乐爷爷时代就被朝廷册封当了指挥使，是真正的敕书在手的大人物。”
阿木儿挑眉：“那为什么他现在……我倒也知道，这些大人物的孩子，不都要去京营或者锦衣卫里镀金吗？”
“你懂的还挺多啊。。。。但他家道中落，也没留住职位。
他爷爷这一辈子靠老名头混口饭吃，到现在还是个老二道贩子，名头也就剩块破牌匾了。”
“所以他才来从军？”
“嗯。
他爷爷给了老总爷不少好处据说，他心气儿也高得很。”
李正看向远处营门，“他不是混日子的。
想东山再起，把他家那块破匾换成真刀真枪的功名。”
阿木儿静默片刻：“他有兄弟姊妹吗？”
李正点头：“有个叫彪子的，是他亲弟弟，在马市混得开——你别看他年纪小，挺有几分手段。
这几日军营要休沐，李如彘说想带咱们一起去马市找他弟弟玩。”
阿木儿点头：“我也想见见。”
李正偏头看她：“你看上他了？”
阿木儿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是好奇，他能不能活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
军营休沐，天光正好。
李如彘一早就喊上阿木儿和李正，喊他们去马市。
“我弟弟，喊他彪子就好。
小子不大，脾气倒野。
你别被他唬住。”
李如彘一边走一边笑着对阿木儿说。
穿过营门，三人一路前行，市声渐近。
抚顺马市，乃是辽东边地最繁盛的市场之一，汉人、女真、蒙古商人交织往来，马匹皮货，盐茶兵器，应有尽有。
尘土飞扬中，几名明军士兵在街口巡逻，铠甲鲜亮，佩刀整齐，引得孩童围观。
几个男孩站在商铺下乘凉，个个身穿打补丁的短褂，却一个个眼神机灵，其中一人猛地喊：“哎——哥！
李正哥”李如彘和李正笑着应声，那少年便飞奔过来，后头跟着两个小孩子，几个小孩个子不高，也就八九岁的样子。
“这是我弟，彪子。”
李如彘拍了拍他脑袋，“这是我新朋友阿木儿。”
彪子先跟李正打了招呼，又抬眼看了看，尤其盯着阿木儿的眼睛：“你是……女的？
蒙古人？
你也是李总爷的兵？？”
阿木儿挑眉：“怎么，不行？”
彪子嘿嘿一笑：“行！
要能打的就行。”
后头俩个少年凑上来，有个削瘦的孩子礼貌自报：“大姐姐好，我叫额亦都，他是安费扬古-----指着旁边同样消瘦的小孩——我们是彪哥的弟兄。”
几个少年轮番与阿木儿打招呼，说话带着市井孩子的朴实和坦率。
“你们都会汉儿话？”
阿木儿问道。
“那是，蒙古话我还会点呢，要不要给你表演下”彪子边跳着便说道。
众人大笑，他们边说边逛，市集越发喧闹。
路边商贩叫卖，铁匠叮当作响。
李正指着一摊兵刃笑说：“你们几个，不是都想当兵么？
这些你们以后都得背。”
安费扬古咧嘴：“我才不要当大头兵，我得混个游击才行！”
额亦都道：“哥，我要是有一杆火绳枪，看谁敢欺负我们！”
众人正笑，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几个身着绸子衣服、带着护卫的女真商人走来，个个气势汹汹，牵着西番好马，张扬跋扈。
“尼堪外兰的人。”
彪子眼神一沉，“狗东西。”
领头的青年走过，看见李如彘，李正等人，嗤笑：“哟，咱们建州左卫‘指挥使后人’也来赶马市了？
你这穷鬼是来买马，还是来讨饭的？”
他故意用汉语大声说道，要让所有人听到。
几个随从跟着哄笑，语气污秽。
“你找死”，夹杂着汉语和女真语的叫骂，彪子冲过去一拳揍了那人下巴。
安费扬古和额亦都也扑上去，一时人群大乱。
李如彘也捡起旁边的一把棍子加入。
几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打得对方这些成年人抱头鼠窜。
但没一会儿，人群中突现一高大身影，正是尼堪外兰本人。
他穿绣金短袍，手中竟持一支明制式的手把铳，乌黑枪口首指众人。
“够了。”
一声冷喝，街市瞬时寂静。
几个小混混立刻停手，李如彘眼神死死盯住火铳，抓住对方衣服的手却微微颤。
“火器就了不起啊，你以为老子在军营没玩儿过这东西吗”李如彘仍大声喊着。
李正迅速上前，拦在他身前：“别冲动。
他手里这不是黑市货，是官货。
我们动不了他。”
“他后面的人也带着火把子（短铳）” 阿木儿小声说到。
尼堪外兰冷笑：“知道就好。
下一次，没你们退路。”
他扔下一块碎银，“领小朋友们去吃口饭吧”。
带人扬长而去。
夕阳西下，三人走在街边小道上。
“你们说，”李如彘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这世上，命是写死的么？”
李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家祖上是永乐爷爷册封的指挥使，如今我被个奸商拿火绳枪指着，还得忍气吞声。”
李如彘一拳砸在树干上，又用女真语骂咧咧说着什么。
阿木儿望着他，眼神深沉。
“总有一日，”他咬牙道，“我要拿回那些敕书，把尼堪外兰打得爬着回山里去。
我不只要当兵，我要带兵。
我要有很多兵，要比老总爷还要多！
我要辽东所有人都服我。”
李如彘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粗声大嗓的喊叫：“李如彘！
李正！
阿木儿！
快回营，有军令传达！”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披着棉甲的明军士兵快步穿过人群，额头渗着汗，腰间佩刀，显然是军中差遣出来传话的。
“是平胡哥让你来的？”
李正迎上去问。
士兵点点头：“点了你们的名，叫你们立刻回营。
好像是有行动，事情挺急。”
阿木儿神色一动，轻声道：“不会是边地有变故吧？”
李正掸了掸衣角，眼神却渐渐沉了下去：“不管什么，咱们是兵，就得听调令。”
李如彘转头望了一眼市集方向，那些少年还站在那边，彪子挥了挥手：“哥，你们赶紧去吧，等着，哪天我也穿上军服，到时候一起打仗！”
额亦都和安费扬古也嚷着：“我们也要当兵！”
李如彘笑了笑，挥挥手，大步踏上归营的土道。
身后的马市仍喧闹如常，而他们的身影，却一步步走入真正的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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