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外墙高筑,三合土中掺碎瓷片,防人攀爬。
箭靶以晒干高粱秆扎成,一箭中靶,便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如折草筋。
训练日照如火。
蒙古骑术师傅命少年们在马走到划线处前要射中木桩三次;汉人教头则要求弟子边挥刀,边背诵《武经总要》的“十字战”篇。
李如彘与李正并肩受训,二人天赋异禀,有望培养为精锐家丁,自小需加倍刻苦。
场边,女真,蒙古仆役们在保养装备。
阿木儿也在其中,她把磨刀石敲得“唦唦”作响,手指却时不时摸向怀里的狼头银梳。
没人知道她夜里常在角落练刀法,模仿那些把兔儿们的步伐,像猫一样寂静,也像狼一样执拗。
午膳时,众人分食,各种吃法随即而来:小米粥中掺入马奶,腌菜炖着鹿筋;李如彘不爱汉人炊饼,而是默默把它揉成甜饽饽的样子,悄悄掰给阿木尔。
在建州,我们的甜饽饽比这玩意儿好吃多了。”
李如彘用一口流利的蒙语说着,眼神狡黠。
“你是没吃过真正的萨其马,对吧,小达子。”
“你不也是‘达子’吗?”
“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不一样?
就因为你是朝廷的兵?”
“不,我现在连正式的夷丁都算不上,连首级数都没人替我登记。”
李如彘耸耸肩,“不过,我会把它们都记在平胡哥账上。”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身形魁梧的青年。
“平胡哥也是蒙古人,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
老总爷说了,他迟早能做上总兵。
虽然出身只是辛爱那边一个牧民家——跟你不一样,是吧,小达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
阿木儿的语气愈发不耐。
“你那个头饰,还有那图案……”李如彘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物件,“我去年去蓟镇时见过,那个长昂手身上的物件也有这标记。
再说了,您这锁子甲,一个普通的牧民孩子哪能有?”
阿木儿惊慌失措,他双手盖住胸口,仿佛李如彘要上来扒掉她的衣服。
他笑了笑,语调轻飘飘的:“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在这地方,每个人都有点秘密才正常,不过你可要和我交易,辽东嘛,什么不是生意?”
“生意?”
“我爷爷送我来当兵,是一门生意;平胡哥、李宁、孙守廉他们拼命抢着割首级,是生意;小逮青他们反反复复,也是生意;连老总爷的‘倒巢’,呵,也不过是一门生意。”
他笑得像猫一般轻巧而带刺。
你想要做什么?
哈哈,等我以后借着大哥二哥平胡哥他们的门路当上建州左卫指挥使的时候,你可要当我老婆,给我生几个好大儿,顺便帮我招抚长昂的手下!
“兵痞!”
阿木儿低声骂道。
“哈哈,开玩笑而己,也许这辽东,只有他一个人没做生意。”
李如彘指向远处缓缓走来的李正。
他刚刚训练结束,满脸汗水。
“你们两个叽里咕噜在说什么?”
李正走近,眉头微皱。
“我只是在告诉她——‘没有人比我更懂辽东’。”
李如彘一脸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随后转身离去。
“天天的没点正经事儿”李正笑着骂道。
阿木儿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银梳,小声而郑重地对李正说:“那天……真的谢谢你了。”
“那天……”阿木儿走近些,声音不大,“你下手真准。”
李正正拧着袖子上的汗水,没有抬头:“就像我们训练时候,在不快点,那马再近半步就踩上靶场线了。
会被平胡哥骂的但不是所有的官兵都像你们这样厉害”。”
她盯着他,像在确认什么。
李正只是“嗯”了一声。
阿木儿抿嘴,沉默片刻,又道:“你哪里人?”
“大同。”
李正答,“不过早没家了。
军户的孤儿,后来家也败了,人也散了。”
“那你怎么来了这里?”
“被人卖到了抚顺马市,被平胡哥捡回来的。”
他说着顿了顿,“那时候我饿得快不行了。
他把我带到铁岭,大哥看我能练,就留下了。”
“`大哥`是谁到底?”
阿木儿挑眉。
“老总爷的大儿子,李如松。”
李正道,“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勇猛的人。”
阿木儿轻轻点头,似是明白。
他们彼此沉默了片刻,空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游移。
“你呢?”
李正忽然问她。
阿木儿眼神一闪:“我?
我家只是察哈尔一普通牧民,走散了和家里人。”
“嗯。”
李正没多说,只看着远处那靶场上的木桩,“这地方,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
是逃荒的,是投军的,是换名字的。
我不会问。”
阿木儿看着他,忽然低声道:“你其实不像兵。”
“因为没当多久。”
李正道,“但在辽东想活下去,就得像点兵。”
这时,一声喊话陡然落下,今天的训练结束了,阳光像刀子刮在晒裂的黄土地上。
空气仿佛被烈日灼出皲裂。
李正随众退入阴凉处。
他看到李如彘正坐在墙角摆弄一块破布,才发现那是一张被揉皱藏起的纸。
原以为是李如彘从蒙古人那儿“顺”的赃物。
李正偷偷瞄了一眼,上头却赫然写着:“大明皇帝洪福前 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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