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也给这间冰冷的厨房带来了一丝暖意。
明岐找出一块老姜，切成细丝，丢进了锅里。
她得熬点姜汤给自己驱驱寒，也给那个还在为生计发愁的男人。
等待水开的间隙，她的目光在狭小的厨房里扫视了一圈。
角落里的小坛子，里面是顾承山腌的酸菜。
墙上挂着一小块风干的腊肉，还有半篮子快要冻坏的青菜。
寒酸得可怜。
可前世的她，却为了国公府的锦衣玉食，亲手将这份寒酸的温暖全都给毁了。
明岐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装着酸菜的小坛子上。
她记得，顾承山这个人，嗜酒如命，脾气暴躁，算不清账的时候就喜欢喝两杯。
他最爱的下酒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一道用酸菜炒的腊肉。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就连她这个养女都不知道。
还是后来，她成了国公府小姐后，有一次在国公府的宴席上，偶然听一个与顾承山有过生意往来的商贾醉酒后说起，她才知道的。
当时的她，很是嗤之以鼻。
觉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菜，简首丢尽了她的脸。
可现在……明岐走过去，揭开了坛子的盖子。
一股酸爽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切了腊肉，又捞出一些酸菜，起锅，烧油。
“刺啦——”一声。
香气瞬间爆开，充斥了整个厨房，也飘进了堂屋。
正对着账本焦头烂额的顾承山，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这死丫头，今天做的什么，还挺香。
很快，姜汤熬好了，酸菜炒腊肉也出锅了。
“喝了。”
她把姜汤放在顾承山手边，声音依旧很轻。
顾承山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碟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腊肉，眉头皱得更深了。
“哪来的钱买肉？”
“挂在墙上的。”
明岐淡淡地答道。
顾承山没说什么，但神色明显缓和了一些。
他端起碗吹了吹，试探着喝了一口。
辛辣的暖流顺着咽喉滑下，瞬间驱散了半身的寒意，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明岐将那碟腊肉往他面前推了推。
顾承山盯着那盘肉，眼神有些复杂。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各种滋味在舌尖蔓延……他己经……很久没吃过腊肉了。
哪怕是最烦心的时候，他也没舍得动那块腊肉。
他又喝了一大口姜汤，像是要掩饰什么，目光重新投向了账本。
一看账本，那股子舒坦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砰！”
他一拳捶在桌上，骂道，“王老五这个杀才！
又给老子下套！”
“这批货要是砸在手里，这个年又别想好过了！”
他暴躁地咒骂着，抓起毛笔，重重地划掉一笔账，墨点都甩了出来。
明岐站在一旁，心思一动。
她端起自己的那碗姜汤，假装要坐到桌子对面去。
路过顾承山身边时，她的手，“不小心”微微一抖。
“哎呀！”
明岐惊呼一声，几滴滚烫的姜汤，不偏不倚地，正好溅湿了账本的一角。
“对不起，爹！
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岐立刻“慌乱”起来，连忙放下碗，伸出自己的袖子就去擦拭账本。
汤汁将墨迹晕染开来，立刻模糊了一片。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补救”，一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指着被汤汁晕染得最厉害的一处，在顾承山发火前，好奇地问道，“爹，这个……‘青矾’，好奇怪的名字。”
“是青色的……矾石吗？”
她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上次在街上，听一个从隔壁镇子上来的货郎说，他们那里现在炼铜都用更便宜的‘绿矾’了。”
“还说……还说只有冤大头，才会用‘青矾’的老价钱去进货呢。”
话音落下。
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寂静。
顾承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彻。
他一把抢过了那本被弄脏的账本，盯着账本上的“青矾”二字。
青矾，绿矾。
一字之差，价格却是天壤之别！
但他们的功效，几乎一模一样。
王老五！
杀千刀的王老五，还跟他信誓旦旦地说，这批青矾是独门货源，价格十分公道。
狗屁的公道！
这价格，足足比绿矾的市场价高了三倍不止。
所谓“坏账”，所谓的“货砸在手里”，根本不是市场的问题，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被人给坑了。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不舒服。
可紧接着，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疑问就浮上了心头。
他抬起头，盯着明岐。
“你……”他咽了咽口水，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绿矾替代青矾。
这是炼铜行当里最新的门道，连他这种常年跑商的都被蒙在鼓里，明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毛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顾承山的质疑，明岐立刻进入了白莲花模式。
她的肩膀猛地一缩，像是被吓到了。
眼睛也瞬间红了，水气氤氲。
她瑟缩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我真是听路过的货郎说的……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爹，岐儿错了吗？
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在外面乱听人嚼舌根了……”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顾承山一眼，转身就跑，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整套表演，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只留下顾承山一个人，坐在桌边发愣。
这丫头撞邪了？
怎么突然这么……柔弱？
明岐背靠着房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那番表演，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演一个无辜惊慌的少女，比她前世杀一百个修士都要累。
杀人，只需要动用妖力。
而演戏，却需要动脑子……身心疲惫。
但……一种十分陌生的、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成就感，悄然从心底滋生。
原来，用脑子解决问题……比首接动手，要有趣多了。
前世的她，遇到这种事情，只会觉得顾承山无能。
然后她会用更首接、更血腥的手段去“解决”那个王老五。
但结果呢？
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让她自己越陷越深。
可现在，她只是“不小心”说漏了一句话，就点醒了顾承山，让他避免了更多的损失，还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没有杀戮，也没有血腥。
问题却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种感觉……不坏。
明岐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师父，我今天，有好好“克己”。
您……会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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