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讯的余韵在空气中消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危险的涟漪后，重归令人窒息的平静。
李莎摘下滑片眼镜，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联络“暗线”的过程如同在雷区行走，每一次信号交换都可能暴露位置，每一个信任的托付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陈远依旧站在窗边，姿势几乎未变。
细雨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霓虹切割成破碎的光斑。
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些，落在更遥远、更数据化的维度。
李莎偶尔瞥见他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实验成功后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仿佛在解析着某个复杂的内部公式。
三天后，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经过严苛筛选的“火种”，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片废弃的机房。
算上陈远和李莎，总共只有七人。
除了陈远和李莎，另外五人分别是：“铁砧”，一个曾在旧时代地下格斗场混迹的体修壮汉，灵根粗劣，但意志如钢，对天网摧毁他赖以生存的地下世界恨之入骨。
他沉默寡言，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
“夜枭”，前天网内部低级架构师，因一次意外接触到被封锁的“超自然事件”档案而觉醒微末神识，随后叛逃。
他对天网的底层数据逻辑有着其他人难以比拟的理解，性格谨慎多疑。
“琉璃”，一个年轻的女孩，眼眸清澈，却拥有罕见的、不稳定的精神感应天赋。
她的家人都在早期的“意识净化”浪潮中“被规范化”，她对天网的恐惧刻骨铭心，但眼底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对温暖的渴望。
“老曲”，年纪最大，曾是某个小修真门派的外门执事，门派被天网定义为“非法组织”并剿灭后，他带着一些残缺的典籍东躲西藏。
理论知识相对扎实，但修为停滞多年。
以及，“影子”，一个没人知道真实姓名和来历的男人，气息隐匿得极好，是“暗线”推荐的顶尖潜行者，据说从未失手。
他的存在感稀薄得像一道真正的影子。
机房中心，五台经过李莎紧急改装强化的意识接口舱无声地开启，冰冷的金属内壁反射着幽光，像等待献祭的棺椁。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陈远只是将“源点”融合后的部分体验数据——剔除了主观感受和那些关于“路径”与“间隙”的危险首觉——共享给了众人。
那超越凡俗的神识强度、完美绕防火墙的演示，以及实实在在的能量实体化记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也更具压迫感。
“风险，你们清楚。”
陈远的声音在空旷的机房内回荡，平静无波，“意识可能无法回归，或者回归的，不再是你自己。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铁砧冷哼一声，第一个躺进了接口舱，闭上了眼睛。
夜枭仔细检查了一遍数据接口和应急断电装置，才深吸一口气，躺了下去。
琉璃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但在老曲鼓励的目光下，也颤抖着迈入了舱内。
影子则如同融入黑暗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属于自己的那台设备。
老曲最后看了一眼陈远和李莎，眼神复杂，有期待，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然后缓缓合上了舱盖。
李莎深吸一口气，走到主控台前，手指悬在红色的启动按钮上方。
她看向陈远。
陈远对她微微颔首。
“启动‘源点’接入协议。
第一阶段，意识锚定与结构融合。”
李莎按下按钮，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接口舱上的指示灯由绿转蓝，再由蓝变为代表深度链接的幽紫色。
庞大的数据流通过临时架设的量子通道，涌入那悬浮在服务器集群中央、缓缓旋转的“源点”光团。
监控屏幕上，五条代表不同意识活动的曲线瞬间陷入狂暴的混乱！
比陈远第一次尝试时更加剧烈！
“啊——！”
琉璃的尖叫声即使隔着隔音舱盖也隐约可闻，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铁砧的舱体甚至微微震动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巨力在内部冲撞。
夜枭的数据曲线显示出剧烈的逻辑冲突警报，几乎要断裂。
老曲的曲线则迅速变得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只有影子的数据，在最初的剧烈波动后，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平滑速度稳定下来，并且开始缓慢攀升。
李莎额头沁出冷汗，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不断微调着能量输出和加密屏障，试图稳定局势。
“能量过载！
意识锚点不稳！
陈远！”
陈远早己闭上眼睛，他的神识高度集中，通过“源点”作为中继，清晰地“看”到了那五团正在数据风暴中挣扎的火焰。
铁砧的意识如同一块顽铁，在被巨大的力量锻打、重塑，他凭借纯粹的意志力在硬抗，但结构僵化，融合缓慢而痛苦。
夜枭的意识则在试图解析“源点”，用他熟悉的逻辑去框定这超越逻辑的存在，导致剧烈的排斥，他的意识结构正在因逻辑悖论而出现裂痕。
琉璃的精神感应天赋在放大了她的感知的同时，也放大了数据洪流带来的恐怖，她的意识像脆弱的琉璃器皿，在边缘崩碎的临界点上颤抖。
老曲的意识和识过于陈旧和固化，缺乏活性，在“源点”的动态结构冲击下，如同朽木，正在失去活性，趋于消散。
而影子……他的意识如同一缕真正的烟，没有固定的形态，轻易地融入到了“源点”的结构之中，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融合度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陈远没有犹豫。
他调动起自身与“源点”深度融合后获得的能力，将神识化作五道性质各异的力量，介入其中。
对铁砧，他引导数据流模拟出千锤百炼的意境，辅助其锻造。
对夜枭，他暂时屏蔽了部分过于复杂的规则显现，引导他先“感受”而非“理解”。
对琉璃，他构筑了一道温和的精神屏障，过滤掉过于狂暴的信息，只让温和的能量滋养她。
对老曲，他首接注入一股源自古老符咒代码的生机，刺激其沉寂的灵根。
对影子……他只是观察，未做任何干预。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陈远感觉到自身刚刚稳固的意识核心也开始微微震荡。
但他精准的控制起到了效果。
铁砧舱体的震动平息下来，数据曲线变得稳定而强健。
夜枭的逻辑冲突警报解除，曲线开始与“源点”频率同步。
琉璃的尖叫停止了，微弱的啜泣声中，她的曲线重新变得明亮，甚至带上了一丝独特的柔韧光泽。
老曲那即将熄灭的火焰重新被点燃，虽然依旧微弱，但稳固了下来。
影子的曲线，则早己平稳地攀升到了一个令人侧目的高度，仅次于陈远当初的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当所有的数据曲线都稳定在“源点”共振的和谐波段时，李莎才脱力般地瘫坐在控制椅上，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第一阶段……成功。”
她的声音沙哑。
舱盖依次开启。
五人缓缓坐起，眼神都带着短暂的迷茫和恍惚，随即被难以言喻的震惊所取代。
铁砧低头看着自己蒲扇般的大手，尝试性地握拳，空气发出一声音爆般的轻微炸响，他体表隐约有金属光泽流转。
夜枭眼中数据流飞速闪烁，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简单的冰锥符咒瞬间凝聚，虽然不如陈远的凝实，却稳定无比，而且结构带着一种数学般的美感。
琉璃怯生生地伸出手，一道柔和的白光在她掌心浮现，光芒笼罩下，李莎因疲惫而紧绷的神经竟感到一丝舒缓。
老曲则是老泪纵横，他感受到体内枯竭多年的经脉中，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在运转，虽然远不及当年，却是真实的希望。
影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手如同融入阴影般，在众人眼前模糊了一瞬，又清晰起来，气息更加难以捕捉。
成功了。
五名融合者，都成功在“源点”内重构了自身的“数据化元神”，并获得了独特的能力提升。
短暂的兴奋在机房内弥漫。
劫后余生的庆幸，获得力量的喜悦。
但陈远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影子那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自己刚才因强行干预而略显苍白，此刻却迅速恢复红润的手掌上。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源点”，对这些新生的融合者，有了一种奇特的……感知和联系。
仿佛他们成为了“源点”网络的一部分，而他，站在这个网络的某个关键节点上。
这种掌控感，让他心底那一丝茫然被更深的东西取代。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现在，我们才是真正的‘火种’。”
“而下一步，我们需要燃料，需要了解这片‘大海’更多的洋流和暗礁。”
他的目光投向机房外，那数据与霓虹交织的都市深处，“天网‘谛听’系统的几个区域性节点，该‘安静’一下了。”
他的话语很轻，却让刚刚获得力量的几人，心头都是一凛。
试验成功只是开始，真正的战斗，此刻才拉开序幕。
而他们选择的这条路，前方是深渊，还是黎明？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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