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抵会稽城时，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西施站在船头，望着岸边青灰色的城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
元歌背着装傀儡的木箱站在她身侧，雨丝打湿了他的发梢，却没让他皱一下眉——他的目光正落在西施被风吹起的衣角上，像在描摹一幅流动的画。
“听说城里的傀儡戏班在城隍庙演出，”西施转过头，雨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我们先去送纱，再去看戏好不好？”
元歌点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纱包。
那包纱是西施前几日赶制的，用苎萝溪的水浆过，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两人像触电般缩回，又忍不住相视一笑，雨幕里的空气都添了几分甜。
纱庄的掌柜是个和善的老者，看到西施送来的纱，连连称赞：“西施姑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这纱细得像烟，软得像云。”
他转头看到元歌，又笑道，“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元歌。”
西施介绍道，“他做的傀儡可好看了。”
元歌闻言，从木箱里取出那具着白纱裙的傀儡。
傀儡在他指尖的操控下，轻轻福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掌柜啧啧称奇：“好手艺！
比城隍庙戏班的木偶活灵活现多了。”
送完纱，雨己停了。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隍庙走，路边的摊贩在叫卖桂花糕和茴香豆，香气混着雨后的湿意，格外诱人。
西施买了两块桂花糕，递一块给元歌：“尝尝，比我娘腌的桂花糖更糯些。”
元歌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他忽然想起在苎萝村的那个秋夜，西施披着蓑衣送来的陶罐，也是这样暖的甜。
他看着西施小口吃着糕，嘴角沾了点糖霜，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替她擦掉。
西施的脸颊瞬间红了，低头假装看路，脚步却慢了半拍。
元歌的指尖还残留着糖霜的黏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圈软绵的涟漪。
城隍庙的戏台下早己坐满了人。
元歌选了个靠边的位置，让西施坐在里侧。
戏班正演着《浣纱记》，台上的西施眉目含愁，将纱投入江中时，唱腔里带着化不开的怅惘。
“他们演的……是我？”
西施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
“是传说里的西施。”
元歌轻声道，“但你比她爱笑。”
西施的脸颊更红了，却忍不住偷偷看他。
元歌的目光落在台上，指尖却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像是在为台上的身影配着无形的丝线。
她忽然觉得，比起台上的戏，身边这个人专注的侧脸，更像一幅看不厌的画。
戏演到一半，突然有人认出了元歌：“这不是稷下那个傀儡师吗？
听说他的傀儡能以假乱真！”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起哄让元歌露一手。
元歌有些犹豫，西施却推了推他的胳膊：“去吧，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元歌深吸一口气，取出那具红衣傀儡。
随着他指尖的丝线牵动，傀儡在戏台下翩然起舞，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如惊鸿照影，竟比台上的演员更添几分灵动。
尤其是模仿台上“西施”投纱的动作时，傀儡的眼神里似有泪光，看得台下众人连连叫好。
“这傀儡……竟有了魂！”
有人惊叹道。
元歌操控着傀儡谢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西施。
她正仰头望着他，眼里的光比戏台上的灯火还要亮，像盛着整个星空。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魂”，原是藏在看客的眼里，系在牵线人的心上。
演出结束后，戏班班主特意找到元歌，递上拜师帖：“先生的手艺神乎其技，若不嫌弃，可否留在戏班指导几日？”
元歌看向西施，见她眼里满是鼓励，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元歌在戏班指导匠人改进木偶关节，西施则在旁边帮忙递工具，偶尔哼起苎萝村的调子。
元歌听着她的歌声，指尖的丝线仿佛也染上了暖意，改出的木偶动作里，竟多了几分溪流的柔意。
一日傍晚，两人坐在戏班后院的老槐树下。
元歌正在给傀儡换线，西施忽然拿起一具未完成的木偶，学着他的样子缠线。
“你看，这样对吗？”
她的指尖不够灵活，丝线缠得歪歪扭扭。
元歌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将丝线绕过木偶的指节：“要这样绕三圈，留半寸的余地，才能活动自如。”
他的掌心温热，西施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敢乱动，只听着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在暮色里轻轻起伏。
“像这样？”
西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
元歌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她被暮色染红的耳垂上，“很聪明。”
暮色渐浓，戏班的灯笼亮了起来。
西施看着那具被两人共同缠好线的木偶，忽然笑道：“它算不算我们的‘孩子’？”
元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算。”
离开会稽城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雨。
西施站在客栈的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墙，忽然有些不舍。
元歌走到她身边，将一件烘干的披风披在她肩上：“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苎萝村的雨，和这里的雨不一样。”
西施轻声说，“村里的雨缠缠绵绵，这里的雨浩浩荡荡，像要把整个城都洗一遍。”
“但雨里的牵挂是一样的。”
元歌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管是苎萝村的溪边，还是会稽城的戏台下。”
西施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双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几尾游鱼，正是她浣纱时常见的模样。
“路上穿，比你那双草鞋舒服。”
元歌接过布鞋，指尖拂过鞋面上的游鱼，忽然觉得，这双鞋里藏着整个苎萝溪的暖意。
他从木箱里取出那具红衣傀儡，递给西施：“这个给你。”
“给我？”
“嗯，”元歌点头，“它学会了你的笑，学会了戏里的水袖，你带着它，就像……就像我在身边。”
西施抱着傀儡，红衣在她怀里格外鲜艳。
她忽然想起城隍庙的戏台，想起傀儡投纱时的泪光，原来那些被丝线牵起的情绪，早己悄悄系在了心上。
船离开会稽城时，雨停了。
西施站在船头，抱着红衣傀儡，看着城墙渐渐远去。
元歌站在她身侧，脚上穿着那双绣鱼的布鞋，踏在船板上，像踩着苎萝村的青石路。
“回去后，教我唱完那出戏吧。”
元歌忽然说。
“好。”
西施笑着点头，“还要教你浣纱，让你的傀儡也尝尝溪水的味道。”
船顺流而下，两岸的风景渐渐染上江南的温润。
元歌望着西施的侧脸，看着她怀里的红衣傀儡，忽然觉得，指尖的丝线从未如此柔软过——它们不再只为操控傀儡而生，更牵着某个人的笑，某双绣鱼的鞋，某段在雨幕里悄悄发芽的牵挂。
溪水潺潺，载着乌篷船往家的方向去。
而那些关于丝线与溪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就像元歌指尖的银线，一端系着傀儡的红衣，一端系着西施的笑眼，在江南的烟雨里，轻轻摇曳，永不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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