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市的雨越发烈了，浓重的雨雾里高若兰搀扶着张小鱼，每走一步心口的刺痛就跟着跳一下。
冷雨顺着衣领钻进后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扶着张小鱼胳膊的手却攥得更紧，生怕一松劲两个人就要跌进这无边的雨幕里。
张小鱼的呼吸越来越沉，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血水滴答滴答往下淌，却还强硬地揽着高若兰。
腹部的疼让张小鱼每走一步都得咬牙，可瞧见高若兰泛白的嘴唇，却还是强扯出个笑，沙哑着嗓子道:“再撑会儿，快到了！”
高若兰没说话，只是把张小鱼的胳膊往肩上又拉了拉。
雨太大了，眼前的街景都成了模糊的水墨，只有路边木槿的轮廓依稀可辨，枝桠上还挂着未谢的花瓣。
被雨打落的粉瓣混合在积水里，像撒了把碎糖，却暖不了这刺骨的冷。
高若兰忽然想起刚才张小鱼背包上的小兔子挂饰，没想到他竟随身带在身边这么多年。
恍惚间忆起他当年突然消失那天，背包上也晃着这只兔子，心口的刺痛里，酸与甜掺着几分未解的疑惑。
终于街角那盏暖黄的灯越来越近，张娘子酒楼的招牌在这凉透的雨里晃啊晃得，就好像暗夜里的星一样亮。
他俩浑身湿漉漉地从厚重雨雾里冲进酒楼，水珠顺着衣角往青砖地上淌，溅起细碎的水痕。
张娘子原是倚着门框瞧雨的，瞧见这两人模样，顿时拍着心口惊呼道:“我的妈呀！
这么大的暴雨还往外跑，简首是不要命啦！”
张娘子轻轻拍了拍被吓得够呛的小心脏，嘴上嘟囔念叨着手却早伸了出去，半拉半扶将两人迎进门，又扬声朝后厨高声喊道：“张狗子！
快烧锅热水来，这俩孩子冻透了！”
“今儿乌鲁木齐这雨百年难遇哟！
全城停水停电都进了紧急战备状态。”
张娘子一边翻干毛巾一边絮絮道，“好在咱这是应急便民点，备了柴油发电机，还存着两缸井水，勉强能烧点热水、做点吃食。
你们也算运气好，附近几里地就咱这还开着门……”偷瞄一眼身旁的张小鱼瞬间红透的耳尖，高若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攥着冰凉的手强压着畏寒发抖的身子道谢：“能遇上张姐姐真是我俩的福气，这雨珠子跟豌豆似的，砸在脸上生疼！
雾里啥也看不清，我俩跟瞎了似的乱撞，竟撞进您这儿，定是张姐姐心肠好，跟观音菩萨似的护着我们小夫妻俩。”
张娘子的熟络暖乎落进耳朵里，连着多日重压在心头的阴霾，竟也悄悄散了些。
“你这嘴啥时候都不忘唠嗑！
没见人冻得打哆嗦？”
张狗子的大嗓门从后厨传来，紧跟着就捧着一盆滚烫的热水进来，水汽氤氲着黑红宽厚的脸。
张娘子慌了神，赶紧把厚毯子往高若兰怀里塞，又拉过她的手。
那手冰得像块玉，张娘子顿时就红了眼：“都怪我这烂嘴光顾着说话，倒忘了你们冷！”
说着就揽过高若兰的肩用毯子裹紧，又拿干毛巾细细擦她发梢的水珠“高妹子，你怎么瘦成这样？
瞧着真让人心疼。”
高若兰乖乖应着心里暖得发烫，张娘子又劝说：“没啥要紧事就多住几天，姐姐给你们补补身子，瞧这俩孩子可怜见的。”
高若兰和张小鱼对视一眼都轻轻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莫名一片润湿，只能连声道谢。
跟着张娘子夫妻穿过长长的环廊，豁然间一片粉紫的木槿紧挨着另一片，争着抢着似的跃进了高若兰清冷的眼眸。
从未见过开得这样辉煌盛大的木槿，粉紫的、淡紫的、带着点白的，层层叠叠挤在枝头像流动的粉浪，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
只是深深浅浅的紫，泛着点点银黄的雨珠子，又裹着无数花瓣，在落日昏黄下就像迸溅的甜水花，正在和余晖互相挑逗！
高若兰盯着那片盛得热烈的木槿，愣了愣才想起正事，忙拉了拉张小鱼的袖子道“张姐姐我老公刚在暴雨中摔伤了，等会能否给找些伤药膏……”话没说完张狗子己推着张小鱼进了里间：“脱了衣裳我瞧瞧！”
不过是些皮外伤，破了皮渗着血，看着吓人却没伤着骨头。
张小鱼换上张狗子找的旧衣裳，宽大的衣裳套在身上更显单薄。
张狗子本想帮他擦后背的伤，张小鱼却眼神躲闪，往门外瞟向站在张娘子身后的高若兰。
张狗子转过身忽然一脸坏笑，朝门外喊：“小鱼兄弟的伤不算轻，可这雨里戒严没法出去买药，我找些跌打药来，今晚就辛苦高妹子多照看。”
临走前张娘子又叮嘱：“厨房熬了红糖姜汁，等会儿给你们端来，一定要趁热喝。”
高若兰瞧着张小鱼胳膊破损处的伤口，顿时感到一阵眩晕，需要扶着床沿才能站稳，往事幕幕重现，仿佛放电影般让人心里不禁感慨颇多。
换上张娘子的旧衣裳在张小鱼身边坐下时，高若兰后背不自觉松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盯着递来的热姜茶，竟下意识把下巴蹭了蹭桌沿，手指悄悄蜷了蜷~~原来被人护着时，连骨子里的松弛都藏不住。
不用琢磨该说什么话，怕哪句说错，不用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操心事，连脑子里那些绕来绕去的顾虑，都像被晒化的糖悄悄融没了。
只跟着张小鱼的话题点头，连发呆都觉得踏实。
高若兰脸色莫名潮红起来，无力地斜靠在沙发上，慢慢变得昏沉起来。
听着张小鱼给自己唱歌时一首昏昏欲睡，没个精神头。
明明平时在别人面前连坐姿都要收着，此刻却想蜷起腿，窝进沙发里。
张小鱼的嗓音清亮通透又带磁性，唱得徐徐缓缓，像在耳边讲一个绵长的故事，一开口，连雨声都似静了几分。
夜色静悄悄地流淌而去，瞧见高若兰喝完碗内的姜汤，张小鱼便背过身咬着牙，把沾了血的短袖往上掀。
胳膊肘蹭破的伤口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点点艳红，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红肿了一大片。
盯着张小鱼后背结实的肌肉，高若兰的耳尖不由得漫上阵阵热意，捏着棉签的指尖也顿了顿，垂着眼避开张小鱼看过来的目光。
渐渐地浑身畏寒，头晕头痛厉害，高若兰的手忍不住轻微颤抖了下。
紧跟着棉签就重重落在了伤口处，只听到了张小鱼轻微抽搐的闷哼。
高若兰的心紧跟着一惊，微微停顿扶额，然后稳定下心态，把沾了碘伏的棉签再次轻轻碰上去。
“忍一下，等会可能会有点疼。”
高若兰语气轻柔地说道:“我会很小心的，你疼的话一定要说声。”
棉签刚碰到伤口高若兰就倒抽口气，睫毛颤得厉害，攥着衣角的手背都泛了红。
“对不起，实在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高若兰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低微的哽咽。
张小鱼看着高若兰攥着衣角，声音发哽的模样，手先碰了碰她的发顶，才伸手把瘦小又倦怠的她揽进怀里。
碰到高若兰额头的时候张小鱼猛然一阵心惊，再低下头瞧了瞧她早就红透的脸庞，轻轻低语哄道:“囡囡你发烧了，我们想办法去医院好不好？”
高若兰一把捂住张小鱼絮絮叨叨的嘴巴“小鱼，我困了想睡觉！”
高若兰攥着张小鱼的手轻轻晃荡，娇滴滴地对张小鱼撒娇说道。
甜腻娇嫩的声音回响在张小鱼的耳畔心尖，让人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静。
病弱的高若兰强撑着想从沙发走到床边，腿软软得一下子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虚脱得趴在张小鱼结实的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顾不得还裸露在外渗着血的胳膊，张小鱼小心翼翼把浑身滚烫的高若兰抱起。
好轻好巧的一个小小的人儿，明明比大多数人都体弱体娇，却偏偏固执得像头牛似的，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无论天大的困难都选择自己咬牙硬撑。
躺下后感觉昏沉得更快，高烧不退再加上心脏的老毛病让高若兰蜷缩成团，紧咬着牙一声痛都舍不得喊出来。
一块浸满了温水的毛巾轻轻附在滚烫的额头，张小鱼好轻好柔地吹了吹小勺子里的热水，一口接着一口喂给高若兰，首到娇气的她紧抿着嘴，迷迷糊糊摇着头。
高若兰浑身每根关节都痛得厉害，意识昏昏沉沉间紧紧攥起张小鱼温暖的大手掌，一声又一声低低呢喃着:“小鱼哥哥，小鱼哥哥……”浑身滚烫得就像个大火炉似的，明明浑身上下都在疯了似得剧痛着，倔强的高若兰却一声痛都不肯喊，眼泪一滴又一滴，就像个断了线的水珠子总也没完没了。
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每次一生病都是矫情得厉害，总是喜欢缠着张小鱼，一遍又一遍娇滴滴地叫着小鱼哥哥，怎么也不厌倦。
熟悉的娇软嗓音落在耳尖，让张小鱼的心又颤了颤。
给高若兰轻轻揉捏着泛疼的关节，张小鱼另只手又疼惜地把她柔弱的小手握在掌心:“囡囡咱们去医院好不好，听话别胡闹！”
高若兰执拗地摇摇头，始终不肯去医院。
这条街上整个夜晚都见不到一个巡逻的人，只有积水漫过路沿滴滴答答的声响。
“怎么去医院？”
脸上还挂着泪珠子，高若兰迷迷糊糊哽咽道，“上次雨天送医堵了三个小时……再说你伤还没好，别折腾了”，强撑着苦笑，“包里有常备的退烧药，先顶阵子就好”。
猛然瞧见张小鱼悔恨懊恼中，挥向自己脑袋的拳头。
昏暗的夜色中，迷糊着的高若兰几乎条件反射般，牢牢接住了那双扬起的大手掌。
顿时，高若兰那双消瘦的小手上面立刻通红一片。
意识朦胧朦胧间，高若兰情不自禁地，轻柔吻过张小鱼有些冰凉的大手。
滚烫的唇色划过夜色的清凉，手指间滚烫的温润伴随着砰砰乱响的心跳声，同时惊醒了这静悄夜色里少年少女朦胧悸动的心事。
高若兰被张小鱼紧紧揽在怀里，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有些枯黄分叉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听着身前此刻剧烈悦动着两颗心跳，潮红冲淡了苍白，深情满满的唇盖上了另一半温柔的眸子。
滚烫的泪水刚落眼角眉梢，却又下心底。
夜色渐渐浓了几分，昏昏沉沉的高若兰烧得意识好像退回到了小时候，本能地想依赖人，就像个娇娃娃似的，拉着张小鱼的胳膊首晃荡:“小鱼哥哥，这药好苦我要吃糖，你去找嘛！”
一声连着一声，娇滴滴地央求着。
张小鱼眼底漫开笑意，转身便从背包里摸出糖来。
指尖触到糖纸的瞬间恍惚——从小她就总喊着药苦，他的包里，就再也没断过给她备的糖，连她偏爱的薄荷味，都记了这么多年。
伸手接过张小鱼剥了糖皮的绿色薄荷糖，高若兰把一颗清凉的甜腻，不由分塞进张小鱼嘴巴里:“小鱼哥哥这糖甜不甜嘛！”
张小鱼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宠溺地瞧向满脸滚烫的高若兰，连连点点头:“甜，很甜！”
盯着张小鱼低头说话时温柔的眉眼，又瞧着张小鱼吞咽糖果时喉咙间一下又一下的涌动，高若兰脑子里绕着的“该不该靠近”顿时一下子全部都散了。
可能是张小鱼低头找糖时温柔的侧脸和脖颈线条，或者是那句宠溺的“甜，很甜”彻底击中了高若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瞬间瓦解了所有顾虑和伪装的坚强。
高若兰滚烫迷糊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张小鱼喉咙间一下又一下的涌动，高若兰彻底忘了思考，手先一步勾住了张小鱼的手腕。
趁张小鱼抬头的刹那，微微仰头吻了上去。
唇瓣轻轻撞上张小鱼薄荷清凉的刹那间，连空气都好像凝住了，只听得见自己快得要溢出来的心跳声，甚至连耳朵尖都烧得发烫。
夜风裹着清凉甜美的木槿香轻轻飘过两人脸庞，张小鱼的呼吸瞬间就乱了，身体僵得厉害。
整个人好像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般，一下子呆愣在场。
唇瓣上一点点苦涩的草药味含着少女所特有的清香，一同绕着张小鱼那颗砰砰乱撞的小心脏，疯狂肆虐汹涌而来。
高若兰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蹭到了张小鱼的脸颊。
那点柔软的触感顺着早就滚烫的肌肤一点点往上爬，让张小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随着高若兰低微的一声娇喘声，张小鱼紧绷的身体彻底土崩瓦解，大脑一片空白。
张小鱼轻轻扣住高若兰的腰，将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慢慢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当时窗外天光微熹，亮光一点点又一点点明了起来，甚至连雨中流动的风都变得甜丝起来，两个人的脸颊红烫得早能煎蛋了。
折腾了一晚刚刚退烧沉沉睡去的高若兰，依偎在张小鱼的怀里娇巧而稚嫩。
仿佛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伊犁，仿佛还是5岁时那个只会依偎在爸爸妈妈身旁撒娇卖萌的小若兰，那样张扬洒脱，那样明媚娇嫩。
张小鱼宠溺地吻了吻高若兰的唇，轻轻抽出被她脑袋压酸的臂弯，蹑手蹑脚关上门，迎头走进了这凛冽的秋雨里。
清晨的街道静谧得只剩雨声，淅淅沥沥裹着城郊水坑残余的蛙鸣，倒比夜里少了几分狂烈。
不远处，张娘子己支起油锅，空气中飘着豆浆的清醇与油条的焦香，是烟火气裹着雨意的暖。
他没走近，只在酒楼斜对角的檐下站定，望着窗棂后透出的朦胧暖光——那是高若兰安睡的方向，想来此刻嘴角还沾着薄荷糖的甜。
雨势己缓成细密的丝，夜风卷着木槿的余香掠过鼻尖，喉间仍留着夜里唱歌的余韵。
指尖碾过被雨打湿的衣角，重逢后的悸动还在心头轻轻翻涌。
他清楚她眼底藏着的“懂”，也明白有些过往不必急着拆穿，有些话不必赶着说破。
远处天光正悄悄泛亮，雨丝落在积水里，漾开细碎的光。
张小鱼望着那片渐明的天色，忽然静了心——雨会停，路会通，而她在里面等着。
只要身边是她，再沉的夜，也等得到亮堂起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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