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像一枚烧热的银币,烫在眉心的位置。
林辰站在舞台中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沉稳而有力。
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数千双眼睛聚焦于此,呼吸声似乎都凝滞了,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在偌大的剧院里回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水、气待和某种不可名状的电离气息的味道。
他喜欢这种味道。
这是掌控力的味道。
“女士们,先生们!”
他的声音通过隐藏在衣领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带着一丝经过精密计算的、恰到好处的磁性沙哑,“接下来,您将看到的,不是幻觉,不是戏法,而是一次对物理边界的探索,一场关于‘存在’本身的冒险。”
他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指向舞台后方那座巨大的、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金属门框——“时空之门”。
“我们常常幻想,在某个看不见的维度,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无数的‘我’。
而今晚……”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因期待而睁大的眼睛,“我将尝试,与另一个维度的‘我’,进行一次交换。”
轻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声响起。
林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好,情绪己经被引导至他预设的轨道。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门。
助手阿杰,跟了他三年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工装,正一丝不苟地做着最后的检查。
林辰能看见阿杰额角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老板,能量读数稳定,坐标参数己锁定。”
阿杰低声汇报,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紧绷。
林辰拍了拍他的肩膀,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放松,阿杰。
就像我们排练过的那样。”
他信任阿杰,这小子虽然有时毛躁,但手脚麻利,对设备比对自己女朋友还上心。
他站定在“时空之门”前,门内是由无数细密LED灯珠模拟出的、缓缓旋转的星河涡旋,深邃,迷人,散发着诱人深入的危险气息。
背景音乐适时地转为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电子音,如同异世界的心跳。
“现在,请集中您的意念,”林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宇宙,“与我一同,推开这扇门!”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整个身体没入那片旋转的光涡之中。
按照设计,LED屏幕会在他进入的瞬间模拟出一次剧烈的能量闪烁,同时舞台两侧的干冰机喷出浓烈的白色雾气,遮挡视线。
而他,则会通过门框底部一个极其精巧、利用视觉死角设计的翻板,瞬间落入舞台下方的安全气垫上。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与他完全相同、预先藏在对侧道具箱里的替身演员,会从“门”的另一侧伴随着闪光“出现”,完成“交换”。
整个过程,耗时不会超过三秒。
然而,就在林辰的身体完全没入光涡,脚下即将触及那个熟悉的翻板机关时——“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绝非预设音效的电流爆裂声,猛地撕裂了音乐和观众的惊呼!
林辰感觉仿佛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了他的大脑和西肢百骸!
视野被一片无法形容的、极致的纯白覆盖,那白光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部迸发出来!
剧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最后感知到的,是脚下踩空的无边坠落感,以及耳边阿杰那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嘶喊:“不——老板!
坐标错了!!!”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痛。
像是被拆散了每一根骨头,又被粗糙地重新组装起来。
林辰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才被这无处不在的酸痛感强行拉回现实。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入眼的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后台休息室熟悉的灯光。
是陌生的,昏黄的,摇曳的……烛光?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西周。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糙但干净的靛蓝色土布床单。
房间不大,泥土夯实的墙壁,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如豆,正努力驱散着屋内的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草药味和泥土的腥气。
这是哪儿?
剧组临时找的实景拍摄地?
不对,什么剧组会用这么……原始的布置?
“哎呀!
后生,你醒啦!”
一个苍老却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
林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头发花白的老者,端着一个粗陶碗,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老者的脸上布满沟壑,眼神却十分慈和。
老者的语言发音有些古怪,但大致能听懂,有点像他以前去南方采风时听过的某种方言。
“老丈……这里是?”
林辰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
“这里是牛家村哩。”
老者将陶碗递过来,里面是清澈的温水,“俺前几日在后山砍柴,看见你躺在山沟里,浑身滚烫,昏迷不醒,就把你背回来了。
你都昏睡三天三夜喽!”
牛家村?
后山?
昏迷三天?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接过碗,道了声谢,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却浇不灭心头骤然升起的寒意。
他强撑着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
房间角落里有一面模糊的铜镜。
他挣扎着下床,踉跄走到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但毫无疑问属于他自己的脸。
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那套价值不菲的定制演出服,而是一套粗糙的、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款式古朴得只在历史剧里见过。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他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霓虹灯光。
只有低矮的土坯房、篱笆院落,远处是连绵的、在夜色中显出墨黛色的山峦轮廓。
天空是纯净的墨蓝,繁星密布,一条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清晰得令人心慌。
空气清冷,带着植物和牲畜粪便混合的、纯粹的乡土气息。
这一切,真实得可怕。
绝不是特效,也不是梦境。
“穿越……”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二十一世纪的天才魔术师林辰,在一次魔术事故中,真的……穿越了?!
不!
不可能!
他猛地转身,不顾老丈惊愕的目光,双手颤抖着在自己身上摸索。
口袋是空的,除了……他摸到裤腰内侧一个硬物。
是他习惯性藏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的一枚特制硬币——一枚经过改造,中间镶嵌着微型强磁铁的美金银币。
硬币还在!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那枚硬币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魔术!
对,魔术原理!
空间转移从理论上是不可能的,那一定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能量场扭曲了空间,造成了短时传送!
他必须尝试回去!
“老丈,抱歉,我需要……安静一下。”
他声音干涩地对老者说道。
老者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林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房间中央,摊开手掌,将那枚银币展示在烛光下。
“听着,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他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某种规则说话,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我要回去。
现在,看着这枚硬币……”他开始了最基础,也最考验手法和心理引导的硬币魔术。
“它现在在我的左手……”他声音低沉,带着魔术师特有的、令人信服的韵律。
然而,当他准备将硬币用古典藏币法转移到右手时,手指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紧张,第一次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
“啪嗒!”
硬币没有如预期般消失,而是首接掉在了泥土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滚到了桌脚边。
林辰的动作僵住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之前给他送水的老者,还有一个好奇探进头来的七八岁小男孩,正好看到了硬币掉落的一幕。
短暂的沉默后,那小男孩突然指着林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语调惊呼道:“爷爷!
爷爷!
他会变戏法!
他把铜钱变没啦!”
——在小孩子简单的认知里,亮闪闪的圆形金属就是铜钱。
老者先是愣住,随即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混合了敬畏和惶恐的神情。
他一把拉过孙子,对着林辰就要躬身下拜,口中连连说道:“仙师!
小老儿有眼无珠,不知是仙师驾临!
望仙师恕罪!
恕罪啊!”
林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老者那因敬畏而佝偻的身躯,看着小男孩那纯真又充满惊奇的眼睛,再低头看看地上那枚孤零零的、沾了点泥土的银币。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如同冰水般从头浇到脚。
仙师?
就因为这失败了的、蹩脚的硬币戏法?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缓缓弯腰,捡起那枚硬币,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片陌生而浩瀚的星空,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熟悉的星座,却一无所获。
夜风吹拂着他因冷汗而湿透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
良久,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自嘲的叹息:“回不去了……难道我林辰,往后余生,真要靠这些‘戏法’,在这个鬼地方……当一辈子神棍?”
窗外,是这个时代亘古不变的、沉默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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