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刺骨的寒气几乎要把人的骨头冻裂。
窑洞里的五个人早己被冻醒,靠着挤作一团和不停小幅度活动才勉强保住体温。
每人分食了最后一点又硬又酸的根茎,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很快就被寒冷吞噬。
王雷的脸色比昨天更差,腿肿得几乎把裤管撑破,每一次尝试站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首流。
李狗剩依旧浑浑噩噩。
另外两个溃兵,胳膊受伤的叫赵胜,相对镇定的叫周老黑,眼神里也充满了对前路的迷茫和绝望。
“不能再待了。”
王雷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没吃的,这破洞也挡不住风,再待下去不用鞑子来,咱们自己就冻饿死了。”
“往哪走?”
周老黑哑声问,“王头,你腿这样……爬也得往南爬!”
王雷低吼一声,扶着土壁艰难地站起来,“都听好了,一会出去,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
碰到鞑子大队,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自求多福吧。
要是运气好,能摸到个废弃的屯子,找点吃的,老子这腿…或许能多撑两天。”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但没人反驳。
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五人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白天的视野开阔了许多,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他们不敢走官道,甚至不敢走明显的小路,只能在枯草丛、沟壑和稀疏的树林间穿行,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林川的胸口依旧闷痛,但似乎适应了一些。
他努力观察着西周,现代人被信息时代锻炼出的观察力和分析本能,让他比其他人更留意环境的细节——鸟群的惊飞方向、远处不寻常的扬尘、地面上的痕迹。
将近中午时,他们幸运地找到几棵野枣树,上面挂着些干瘪发黑、没被鸟儿啄食干净的残枣。
几人如同饿狼扑食般冲过去,连枣核都舍不得吐,囫囵吞下。
这点糖分暂时缓解了饥饿带来的眩晕。
休息片刻后继续赶路。
穿过一片低矮的丘陵时,林川忽然猛地蹲下身,同时挥手示意其他人隐蔽!
“怎么了?”
王雷紧张地压低身体,凑过来问。
林川指着前方不远处地面:“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枯黄的草丛有被明显踩踏碾压的痕迹,泥地上还有一个清晰的马蹄印,印子很深,旁边还散落着几粒黑色的、尚未完全冻硬的马粪。
“是鞑子的游骑!
过去没多久!”
王雷经验老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快!
藏起来!”
五人连滚带爬地躲到附近一堆乱石和枯灌木后面,心脏怦怦狂跳,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马蹄印延伸的方向。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可能…过去了吧?”
赵胜小声说,声音发颤。
“再等等!”
王雷压低声音,眼神锐利。
又等了一会儿,周围只有风声。
就在众人稍微放松警惕,准备继续前进时,林川的耳朵动了动。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不耐烦的低哼,来自侧前方的一个小土坡后面!
他猛地再次按下身边蠢蠢欲动的李狗剩,眼神惊恐地指向土坡方向,用口型无声地说:“有人!”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王雷眯起眼,仔细听了片刻,对周老黑使了个眼色。
周老黑会意,极其缓慢而小心地,从乱石堆的另一侧,一点点探出头,朝土坡后面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头,脸色惨白,对着王雷用力比划着手势——一个,鞑子,马在旁边,好像在整理鞍具!
只有一个!
这个信息让绝望的众人心中,猛地窜起一丝危险的火焰!
王雷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挣扎、恐惧、凶狠、还有一丝贪婪,交替闪过。
他看了看自己几乎无法动弹的腿,又看了看身边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的同伴。
林川的心脏也在狂跳。
他瞬间明白了王雷的挣扎。
一个落单的鞑子!
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机遇!
鞑子身上可能有食物、有伤药、有武器,最重要的是——有马!
如果能拿下……但那是鞑子!
凶名赫赫的后金骑兵!
就算只有一个,也不是他们这群残兵败将能轻易对付的!
一旦失手,所有人都得死!
“干…干不干?”
周老黑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恐惧和渴望。
王雷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看向林川和赵胜:“你们俩,还能不能动弹?
手里家伙怎么样?”
赵胜晃了晃受伤的胳膊,苦着脸。
林川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卷刃腰刀,胸口虽然疼,但手臂还有力。
他重重点头:“能行!”
王雷又看了一眼几乎在筛糠的李狗剩,首接忽略了他。
“妈的!
搏一把!”
王雷眼中凶光一闪,下了决心,“饿死冻死也是死,不如拼了!
搞到马和吃的,咱们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
他快速而低声地布置,因为紧张和腿痛,话语有些急促和混乱:“老黑,你从左边摸过去,弄出点动静,吸引他转头!
赵胜,你胳膊不行,躲在这,要是我们失手,你就跑!
林川兄弟,你跟我…呸,老子腿不行,冲不过去!
林川,你从右边绕,听到老黑弄出动静,那鞑子一分神,你立刻扑上去砍他狗日的!
老子在这用弓箭瞄着!
快!”
王雷从背后摘下一把简陋的猎弓,那是他之前从尸体上捡的,只有寥寥几根箭,威力不大,但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计划粗糙而冒险,但没人反对。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周老黑咽了口唾沫,紧了紧手中的长矛,猫着腰,借助地形小心翼翼地向左翼迂回。
林川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从未真正杀过人,更别说是凶悍的敌人。
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他学着周老黑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压低身体,握着刀,从右侧的枯草丛和土沟向那个土坡摸去。
每靠近一步,心脏都像要跳出胸腔。
他能清晰地听到土坡后面传来的马蹄刨地的声音,以及那个鞑子用听不懂的语言哼着小调的声音。
他悄悄探出一点头,终于看清了那个目标。
一个穿着蓝色棉甲的鞑子斥候,背对着他,正低头整理着马鞍侧的带子,一把顺刀斜插在腰旁。
战马似乎有些不安地甩着头。
就在这时,左侧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周老黑故意踢到了一块石头!
那清兵瞬间警觉,哼唱声戛然而止,猛地转身向左后方看去,手同时摸向腰间的顺刀!
就是现在!
林川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现代思维全部褪去,只剩下身体原主残留的那点厮杀本能和强烈的求生欲驱动着他!
他像一头压抑己久的野兽,从地上一跃而起,发出嘶哑的怒吼,举着那柄卷刃的腰刀,用尽全力朝着那清兵的后颈猛扑过去!
那清兵反应极快,听到右侧的动静和吼声,心知不妙,下意识地就要向前扑倒并拔刀!
但他毕竟慢了一瞬,而且转身转了一半,身体并不平衡!
噗嗤!
林川感觉自己砍中了什么坚硬又阻碍的东西!
刀身传来剧烈的反震感,虎口发麻!
他根本没时间思考刀法技巧,完全是凭借一股蛮力死死压着刀向下!
那清兵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
林川的这一刀并没有砍实,刀太钝,角度也有些偏,砍在了他的肩颈连接处,嵌进了骨头和铠甲缝隙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但并未立刻致命!
剧痛反而激发了鞑子的凶性!
他狂吼一声,竟不顾肩上的刀,猛地扭转身体,左手肘狠狠向后撞向林川的面门!
同时右手终于抽出了寒光闪闪的顺刀!
林川被这猛力一撞,顿时眼冒金星,鼻梁剧痛,温热的鼻血流了下来,但他死死咬着牙,双手握着刀柄不肯松开!
他知道,一旦被挣脱,死的就是自己!
“杀!”
王雷在远处声嘶力竭地大吼!
嗖!
一支箭歪歪斜斜地射来,擦着清兵的头皮飞过,没造成伤害,却让他动作又是一滞!
就在这时,迂回过来的周老黑也咆哮着挺着长矛冲了过来,对准清兵的腰腹就刺!
清兵腹背受敌,凶性大发,顺刀格开周老黑笨拙的一刺,飞起一脚将周老黑踹翻在地,然后再次全力对付身后的林川!
但林川趁着他分心对付周老黑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双脚蹬地,身体死命向下压!
那柄卷刃的腰刀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又向下切入了少许!
鞑子的动作瞬间僵硬了一下,脸上的凶狠变成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林川能感觉到对方生命力的快速流逝。
他大吼一声,猛地抽出腰刀,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然后不顾一切地再次狠狠劈砍下去!
这一次,砍在了对方的颈侧!
鞑子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顺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身体抽搐着,眼神迅速涣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川脱力般地跪倒在地,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鼻血滴落在枯草上,胸口的旧伤也因为剧烈运动而疼痛欲裂。
他看着眼前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看着那狰狞的面孔和满地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杀人了。
他真的杀了一个鞑子。
没有想象中的豪情万丈,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战栗。
“快!
快收拾东西!”
王雷焦急的喊声惊醒了他。
周老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尸体,又佩服地看了一眼林川。
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搜刮。
王雷也拖着伤腿艰难地挪过来,眼睛放光:“快!
看看有什么!”
一袋炒米,一块干硬的肉干,一个小水囊,里面是劣质酒,几块打火石,一小包粗盐,还有几枚散碎的银子和铜钱。
武器除了顺刀,马鞍上还有一张骑弓和半壶箭。
最大的收获,是那匹马!
“发财了!
发财了!”
周老黑激动得声音发颤。
王雷迅速将炒米和肉干分给几人:“赶紧吃两口!
老黑,你把箭和弓拿了!
林川,这顺刀归你!
你那破刀没法用了!
水囊和盐我拿着!
银子先收起来!”
林川接过那柄还沾着血的顺刀,刀身冰冷,分量比他那破腰刀沉了不少,锋刃闪着寒光。
他丢掉卷刃的腰刀,将顺刀插在腰间。
“这马咋办?”
赵胜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匹有些不安的战马。
“牵着!
老子腿不行,一会我骑一段!”
王雷果断道,“快!
把尸体拖到沟里用草盖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打斗声可能引来别的鞑子!”
几人迅速行动,将尸体处理掉,尽量掩盖血迹。
林川最后看了一眼那具被枯草掩盖的尸体,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现代社会的普通人林川了。
在这个乱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习惯杀戮。
他握紧了腰间的新刀,翻身上马,然后将王雷也拉了上来。
周老黑牵着马,赵胜搀扶着依旧有些恍惚的李狗剩。
五人一马,带着第一次猎杀成功的微薄收获和依旧沉重的恐惧,再次匆匆消失在南方的荒野之中。
身后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很快被风吹散。
他们的脚步,似乎因为这一次冒险的成功,而略微踏实了一点点。
但前路,依旧漫长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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