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有了重量。
不再是虚无的包裹,而是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渗进肺叶里。
陈重背靠着刻满字的冰冷墙壁,感觉自己像是被嵌进了水泥中,成为这废弃防空洞的一部分。
陈重在回忆前人留下的字句。
“雨水须沉淀,煮沸。
勿首接饮用。”
水。
这个字在他干渴的喉咙里反复灼烧。
外面没有雨水,只有一洼致命的泥浆和一只红眼的疯鼠。
煮沸?
用什么煮?
他连个完整的容器都没有。
绝望像是洞里的潮气,无孔不入。
但他没有像前面那样,任由自己被绝望淹没。
墙上的字迹,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像是一根根从过去伸出来的、枯瘦但坚定的手指,死死拽住了他正在滑向深渊的意志。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撑着墙壁,再次站起来,动作因为饥饿和虚弱有些摇晃。
他回到洞口附近,蹲下身,按照墙上的指示,在“洞口内侧三步,左墙根”的位置仔细摸索。
水泥地面粗糙,积着一层薄灰。
他的指尖划过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心中一动,他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小心地沿着缝隙撬动。
一块巴掌大小、厚度约两三厘米的水泥板松动了。
他将其拿起,下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人工凿出的浅坑。
坑里没有预想中的宝藏,只有两样东西:一小段锈迹斑斑、但一头被磨得异常尖锐的钢筋,约莫二十厘米长;还有几根保存尚好、裹着油脂、缠着纤维的引火物。
陈重拿起那截钢筋,冰冷的锈蚀感传来,但尖端那刻意磨出的锐利,却传递来一种久违的、属于“工具”的力量感。
这比他那根开裂的木棍,可靠多了。
引火物更是珍贵,这意味着,在需要的时候,他有获得光明和温暖,甚至是煮熟食物和水的可能。
前人不仅留下了知识,还留下了工具。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与痛苦的情绪涌上心头。
留下这些东西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们藏在这里,他们是谁?
他们自己,又去了何方?
他将钢筋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
他回到刻字的墙边,这一次,不再是茫然地触摸,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借着门缝透入的、愈发微弱的光线,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阅读、理解、记忆。
“地衣可食,色绿、灰者。
红、黄者毒。”
——未来乃至很久的食物来源。
需要外出寻找,但有了辨识标准。
“鼠肉可烤食,须去皮,熟透。
警惕红眼疯鼠,凶悍,群居。”
——同样是食物,但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群居”二字像警钟一样回荡在陈重心底。
“铁器易锈,须常打磨,涂灰可暂缓。”
——维护武器的知识。
他看了看手中的钢筋,决定稍后就处理。
“冬日须防寒,洞口挂遮蔽,内部生火需通风,慎防窒息。”
——长期生存的考量。
现在似乎还用不上,但必须记住。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初看到的那行关于水的提示上。
沉淀,煮沸。
他需要一个容器。
洞内空荡荡,除了尘土和碎石,似乎别无他物。
但他不甘心,握着钢筋,开始更仔细地搜索这个不过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
他用钢筋敲打墙壁和地面,倾听回声,检查每一个角落。
在洞窟最深处,一个光线几乎完全无法触及的夹角,他的脚尖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是石头那种浑然一体的感觉。
他蹲下身摸索,那是一个扁平的、的金属,大半被塌落的浮土掩埋。
他用手和钢筋一起挖,很快,那东西露出了全貌——一个军用水壶。
绿色的漆皮剥落了大半,布满深色的锈斑,壶身有些凹陷,但令人惊喜的是,壶盖竟然还旋得紧紧的,旁边的帆布背带虽然腐朽,却没完全断裂。
希望之火再次微弱地燃起。
他用力拧动壶盖,因为锈蚀导致异常艰涩,几乎在用尽他所剩余的全部力气时,才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随即,便是一股陈腐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涌出。
壶内是空的,干燥的,内壁附着厚厚的红褐色锈迹。
不能首接用来装水饮用,但至少,它是一个容器!
一个可以用于烧水的容器!
如何去除铁锈?
墙上没有写。
陈重努力回忆自己那点可怜的科普知识。
用沙子摩擦?
用某种酸性物质?
他哪里去找酸性物质?
他拿着水壶,有些一筹莫展。
目光再次扫过墙壁,忽然停留在之前忽略的一行小字上,那字刻在一个很偏的位置,字体也更小:“夜凝晨露,石壁可聚。
以布汲之,聊胜于无。”
晨露!
冷凝水!
陈重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洞壁。
由于洞内外存在的温差,尤其是夜晚,冰冷的洞壁上确实可能会凝结一些水珠!
虽然量极少,但却是相对干净的水源!
陈重立刻行动起来。
他脱下身上己经脏污不堪的T恤,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充当“布”的东西。
他走到洞壁前,用手触摸。
墙壁冰冷潮湿,但并没有明显的水滴。
他耐心地用T恤的内层(相对干净一些),一遍遍擦拭着那些感觉最潮湿、温度最低的墙面区域,尤其是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缓慢而折磨人的过程。
布料很快变得又湿又冷,黏糊糊地贴在手上,但能拧出来的水分却少得可怜,只是让布料本身沉重了一些。
他不停地擦拭,拧干,再擦拭。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首到手臂酸麻,才勉强将T恤浸透到一个可以拧出些许水分的程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壶口对准T恤,像捧着美人玉足般,缓缓的揉搓着,几滴浑浊中带着一丝清亮的水珠,极其缓慢地滴落进去,在壶底的铁锈上溅开微不可闻的声响。
太少了。
照这个速度,收集一整天,可能也凑不够一口。
但是,这水来自冷凝,理论上比外面的泥浆干净。
而且,这是他依靠墙上的知识,自己找到并收集到的第一份水源。
一种微弱的、近乎可怜的成就感,混杂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席卷了他。
他靠着墙壁坐下,将那只装着可能只有十几毫升冷凝水的水壶紧紧抱在怀里。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用那截磨尖的钢筋,在身旁的地面上,模仿着墙上的笔迹,划下一道道刻痕。
他在记忆,也在确认。
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自己还在思考,确认自己,正在努力成为这面“墙”合格的学生。
洞外,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也终于被黑夜吞噬。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钢筋划过地面时,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像是在告诉陈重,他正在经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生存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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