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映着唐湛略显疲惫的侧脸。
他手里的黑咖啡凉了半杯,桌面上是胡乱勾画过的法律文书和杂乱无章的会务笔记。
林酩悄悄地阖上手机,把一根吸管摆正,却没敢第一时间开口。
阳光正把投射进来的光斑撕成碎片。
唐湛抬眼望着窗外,眼神倦怠冰冷,似乎和外面的世界隔着无形的玻璃墙,即便身旁坐着几年前的挚友,他也找不到轻松言语的出口。
林酩终于把“不好受吧”这话咽了回去,换了个笑容柔和的语气:“午饭没吃吧?
我刚点的三明治,分你一半。”
唐湛没有拒绝,只轻声说了句“谢谢”。
窗外城市的噪音被隔绝,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
手机屏上的提示不停弹出,都是单位群的新消息。
同事们的玩笑、催促、暗流涌动的职场气息仿佛终于冲出屏幕,把他的呼吸压得越来越窄。
“还在想着,单位那边的事?”
林酩轻眨了下眼睛,用纸巾帮他拭去咖啡溅到手背的痕迹,“其实……你没做错什么。”
唐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目光停留在一张凌乱的便签纸上,声音里藏着迟疑:“但在那种环境里,‘没做错’不代表能全身而退。”
他想起程淳昨天下午冷淡的语气。
会议室里没有人说破陷害的真相,每个人都在自保,程淳把错误巧妙地转嫁到他头上,唐湛甚至看到了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曾以为“同事”二字不会那么冰冷。
可现实把人一点点推到边缘,让支撑仅存的信任早早崩塌。
林酩静静听着,目光温软,却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她很想安慰,却下意识地收敛语气,她太明白那种“想解释又无力辩白”的感觉。
“单位,还是医院……其实都差不多。”
她低声补充,“每个人都怕犯错,怕连累,怕被误会……”声音戛然而止,变得更轻,更模糊。
“但如果你不维护自己,他们也不会真把你当自己人。”
唐湛嘴角苦涩地动了下——自嘲一笑。
此刻他对友情的失望,比程淳的算计更难受,比项目丢了更痛,说不出口,他只盯着杯沿的淡褐色印记,一言不发。
气氛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下面涌着看不见的暗流。
林酩把三明治推过去。
她的指尖抖了一下,好像自己也被什么事情消磨了底气。
唐湛敏锐地觉察到,她最近也变安静了些。
“你家里……”他顿了一下,斟酌了很久才开口,“你还好吗?”
林酩愣了一下,露出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神情。
“没什么,就是……我妈最近又说我考编失败的事。”
她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唇,话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声音有点带颤抖,“她总说,别人家的孩子早就进体制,还嘱咐我要成熟些,别老是沉浸在过去。”
“我不是没想过努力。”
林酩的眼睛有光,却透着些微的湿润,“只是有些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解决。”
咖啡馆一角,阳光洒在二人细瘦的背影上。
唐湛低头,有些恍惚。
他忽然觉得,人真正需要慰藉的时候,哪怕只是有个熟悉的朋友静静坐着,也是一种支撑。
“其实,连和你们说这些,我都是第一次。”
林酩的指尖在面巾纸角落上卷着圈,“怕你们烦,也怕你们觉得我没用。”
唐湛摇了摇头,把杯子推近。
两个人的影子因为阳光微微重合。
他用极微小的声音回答:“我不会觉得你没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汇。
空气中没有大道理,也没有那种“你要加油”的伪装式宽慰。
有的只是两个成年人被生活打磨后的疲惫和短暂的、袒护般的温柔。
“我觉得,好像我们都在原地绕圈,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可谁都说不出口。”
林酩忽然又轻轻笑起来,眼角却带着疲惫。
“工作是这样,家里也是这样。”
唐湛的目光落在窗外缓慢流动的人群,“哪怕身边有熟人,其实每个人都挺孤独的。”
林酩挺了挺背,声音带着些自我安慰:“不过至少,有人肯认真听你说话,比什么都好。”
他们正要说些什么,唐湛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看了一眼,是单位同事发来的图片——那张他被指错误、项目材料记录不清的现场照片,被程淳发进了大群。
明明知道这是明枪暗箭,还是有些无力。
唐湛一时间倚靠在咖啡馆椅背,抬头望天花板,嘴角勾起讥讽又寂寥的线条。
林酩察觉他的异样,刚想说话,自己的手机也亮起消息提示,是母亲冷静而无情的问候:医院加班结束怎么还不回家,不该和不靠谱的人浪费时间。
她苦涩地笑笑,收起手机,“我们是不是都成了背负期望的人?”
唐湛静静看她,视线柔和下来。
这一刻,彼此所有的疏离被无力的现实击溃,多了难以言说的共情。
他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弯腰准备起身。
“先走吧,下午还有个会。”
林酩点头,起身的时候力度有一瞬间软弱。
唐湛下意识地撑了她一下,两人之间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却又透着旧日相识的默契。
离开咖啡馆前,唐湛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玻璃门。
阳光在门口打出一道窄窄的光带,让他恍然间有种错觉――仿佛友情和信任永远只能通过一道门、一堵墙,隔着现实的纷扰,才能寻找那一点点安慰。
门外人流如织,喧嚣依旧。
他们背对彼此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却步伐间都有些微迟疑,仿佛不甘心被现实轻易拉远。
黄昏将至,高楼投下漫长阴影,唐湛手机还在不停震动,他却关掉屏幕,只留指间余温。
城市的夜色缓缓落下,他在新一轮的忙碌与孤独中寻找下一个喘息的缝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