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现在该叫师父了,那双亮得瘆人的眼睛在陈续脸上刮了一遍,像是要剜下他二两肉来。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伸出乌黑的手指,点了点桥下黑沉沉的江水。
“看见那水了吗?”
他声音沙哑,“看着平,底下藏着暗流,能卷走人,也能养出吃人的东西。
学这个,就跟下水一样,一个不留神,比你现在跳下去死得还惨,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种。”
陈续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恐吓,而是师父眼里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真实。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肋骨的钝痛还在提醒他几个小时前的屈辱。
“我不怕。”
师父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蠢话。
“怕?
怕顶个屁用。
规矩,记住规矩,才能活得久点。”
他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第一,卦不算尽,敬畏天道。
凡事留一线,别以为自己真能看透老天爷。
第二,法不空出,言不轻贱。
你的本事,你的话,值钱,别白给,也别乱说。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因果自负,善恶有报。
你搅和的每一桩事,沾上的每一段因果,最后都得你自己担着。
别指望我,也别怨天尤人。”
陈续屏住呼吸,用力点头。
“今天教你点基础的,”师父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虚无的夜色,“认气。
《葬经》有云,‘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
看人,看地,先看气。
活人有阳气、生气、死气、病气、晦气。
风水地有吉气、煞气、旺气、衰气。”
他手指虚虚指向桥对面灯火通明的夜市:“你看那边,人气驳杂,生气旺,但里面混着浊气、贪嗔痴的晦气。”
他又指向下游远处一片黑黢黢的、尚未开发的野地,“那边,死气沉,水汽滞,带着阴湿的煞。”
陈续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起初什么也看不出,只觉得灯火是灯火,黑暗是黑暗。
但当他凝神静气,努力摒弃杂念,只是“看”的时候,渐渐地,那灯火阑珊处,似乎真的蒙上了一层浑浊的、流动的淡灰色雾霭,而远处的野地,则像一团凝固的、更深沉的墨块,隐隐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寒意。
“感觉到了?”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小子的灵觉,比老子想的还强点。
记住这感觉。
明天开始,每天子时,来这里,我教你认字。”
“认字?”
“废话!
《周易》、《葬经》、《撼龙经》、《宅经》……老祖宗的东西不认字你看个屁!
真当掐掐手指头就能上天?”
师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吧,身上骨头还没断透就赶紧回去躺着,明天别迟到。”
接下来的日子,陈续的生活被割裂成两半。
白天,他是江市三中那个沉默寡言、成绩中下、存在感稀薄的陈续。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低着头穿过喧闹的走廊,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烁那伙人偶尔投来挑衅的目光,见他毫无反应,如同泥塑木雕,也就渐渐失了兴趣,只当他是彻底被吓破了胆的废物。
肋骨上的伤慢慢愈合,留下隐痛,提醒他那天的耻辱。
他偷偷看着林晚,她依旧安静美好,像一株独自开放的栀子,只是偶尔,他会在她周遭看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灰气,这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夜晚,他是桥头老乞丐的徒弟。
子时一到,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那座老桥上。
师父教他认那些艰深古奥的文字,解释八卦、六十西卦、天干地支、五行生克。
更多的时候,是让他“看”。
看桥下的水气流转,看远处城市的光晕变化,看来往行人头顶、肩头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
“那个,印堂赤红,疾厄宫暗沉,最近要倒血霉,不是生病就是见伤。”
“瞧见没,夫妻宫青黑,外面彩旗飘,家里快着火了。”
“哦?
这个有点意思,财帛宫黄明透亮,但田宅宫有破,赚得多,留不住,祖上基业要败。”
师父随口点评,往往一语中的。
陈续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震撼莫名,再到最后的潜心记忆,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颠覆他过往认知的知识。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师父没教新东西,只是丢给他三枚磨得油光锃亮的真正的乾隆通宝,比他自己家里那几枚生锈的强太多了。
“试试,”师父蹲在阴影里,声音含糊,“就测测……明天天气。”
陈续深吸一口气,净手,凝神。
三枚铜钱在掌心合拢,冰凉沉重。
他心中默念明日天气,手腕一抖,铜钱落在平整的桥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次,两次……六次。
他看着地上铜钱的排列,脑子里迅速闪过师父教过的卦象知识。
“坎为水,”他有些不确定地抬头,“动爻在九五……坎水动,还是坎。
师父,明天……还是下雨?”
师父眯着眼,看了看地上的铜钱,又抬头看了看星月全无的夜空,鼻子里哼了一声:“坎水重重,乌云蔽日,岂止下雨,怕是一场暴雨。
算你小子没白吃老子这么多天馒头。”
第二天,果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学校甚至因此停了半天课。
陈续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第一次,他触碰到了那冥冥之中,名为“命运”的丝线。
就在这天下午,雨势稍歇,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妈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续,你、你爸他……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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