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忽明忽暗，将墙上那支偏了方向的箭影晃得颤颤巍巍。
月白衫女子弯腰拾起地上那支黑风寨喽啰射偏的箭，指尖划过箭簇上的锈迹，忽然嗤笑一声："黑风寨这群草寇，连箭都磨不利索，也敢出来拦路。
"灰衣汉子走到她身边，瞥了眼箭杆上烙的"黑"字印记，眉头拧成个疙瘩："他们要找的是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我这一身灰衣，倒像是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看向玉玲珑，"方才多谢掌柜的那记箫击，这份情我记下了。
"玉玲珑正用布巾擦拭着白玉箫，闻言头也没抬："我说了，认的是酒钱。
"话虽淡，指尖却在箫身一处极浅的凹痕上顿了顿——方才撞箭时，这玉箫竟被磕出了丝细纹，她轻轻摩挲着，眼底掠过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穿锦缎马褂的胖子这时缓过劲，凑过来搓着手笑："姑娘们真是好身手！
方才那箫飞出去的时候，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对了，姑娘说黑风寨寨主欠你钱？
"月白衫女子将箭扔回地上，转身坐回桌边端起凉茶："前两年他在江南赌坊输了钱，拿块假玉佩抵账，我追了他三个月，没讨回银子，倒认清了他手下这群人的德性。
"她指尖敲着桌面，"只是方才那声惨叫，不像是他手下的动静。
"话音刚落，柜台后的竹帘又"窸窣"响了。
这次不是玉玲珑，是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个木盘出来，盘里放着几碗热汤，轻声道："掌柜的让给诸位暖暖身子，后院烧了炕，要是困了，我引诸位去歇着。
"两个镖师正渴得慌，端起汤碗就喝，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放。
胖子却盯着小丫鬟的脚看——她穿双青布鞋，鞋边沾着些湿泥，可方才后院明明是沙地，哪来的湿泥？
小丫鬟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放下木盘就往柜台后缩，经过玉玲珑身边时，飞快地递了个眼色。
玉玲珑端起茶碗抿了口，声音压得极低："西边？
"小丫鬟没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就掀帘进了后屋。
灰衣汉子猛地站起身，手又按上了腰间短刀："西边出事了？
"玉玲珑放下茶碗，走到门口掀开半扇门。
夜风卷着沙砾灌进来，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比刚才更浓了。
她望向西边天际，那里竟隐隐泛着点红光，像是有火在烧。
"是十里外的沙河镇。
"月白衫女子也走到门边，声音沉了些，"那里有个驿站，向来是往来商客歇脚的地方。
""难不成是驿站遭了劫？
"胖子脸又白了，"咱们......咱们要不要往东边逃？
""逃不掉。
"玉玲珑回头，目光扫过屋里的人，"黑风寨撤得急，不是怕咱们，是怕西边来的东西。
那东西能让黑风寨忌惮，咱们这点人，跑出去也是羊入虎口。
"她话音刚落，后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落地。
小丫鬟慌慌张张跑出来，脸色煞白："掌柜的！
后院......后院墙根下，躺了个人！
"众人心里一紧，跟着玉玲珑往后院走。
后院堆着些空酒坛，墙角阴影里果然蜷着个黑影，穿件破烂的皂衣，背上插着支箭——这支箭比刚才那支亮得多，箭杆是乌木的，箭簇闪着冷光，不是黑风寨的样式。
灰衣汉子蹲下身翻了翻那人的脸，低声道："是沙河镇驿站的驿卒，还有气。
"玉玲珑盯着他背上的箭，瞳孔微缩。
那箭杆靠近箭簇的地方，刻着个极小的"玄"字。
"玄字营的箭。
"月白衫女子声音发沉，"那是官府的秘营，专管关外缉拿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玉玲珑没说话，伸手探了探驿卒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忽然道："他怀里有东西。
"灰衣汉子小心地从驿卒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沾血的令牌，令牌上刻着"通关"二字，边角还嵌着块碎玉。
"是出关的令牌。
"灰衣汉子眼睛亮了下，又很快黯淡下去，"可他被玄字营的人射了箭，这令牌怕是......""不止。
"玉玲珑指着驿卒紧攥的左手。
灰衣汉子掰开他的手指，里面掉出半张揉皱的纸，纸上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红货在酒，三更......"后面的字被血糊了，看不清。
"红货？
"胖子凑过来，"是说值钱的东西？
藏在酒里？
"他眼睛一转，看向后院那堆空酒坛，"掌柜的，这些酒坛......"玉玲珑突然抬手止住他："别碰。
"她站起身，望向墙头，那里有片刚落下的青瓦，显然是方才暗哨翻墙回来时碰掉的。
"暗哨回来时说西边有动静，现在看来，是玄字营和什么人动了手，这驿卒是拼死把消息送过来的。
"月白衫女子捏着那半张纸，忽然看向灰衣汉子："你要出关？
"灰衣汉子一愣，点头："寻个人。
""寻谁？
""我弟弟。
"他声音低了些，"三年前被抓去关外做苦工，我攒了钱想赎他出来，可出关的路被盯得紧......"玉玲珑突然转身往屋里走："小芸，去把后院那口封着的十年陈搬出来。
"小丫鬟愣了："掌柜的，那坛酒不是说要等......""搬出来。
"玉玲珑的声音斩钉截铁。
众人跟着进了屋，只见小丫鬟和个从后院暗处走出来的精瘦汉子合力抬着口大酒坛，坛口用红布封着，布上还系着根粗麻绳。
玉玲珑解下麻绳，掀开红布，里面竟是层油纸，油纸下不是酒，是个黑木盒子。
灰衣汉子瞳孔骤缩——那盒子的锁，是他当年亲手给弟弟做的铜锁，上面刻着个"安"字。
"这......这是我弟弟的盒子！
"他伸手就要去拿，玉玲珑却按住盒子："半年前有个快死的老驿卒来打酒，把这盒子放我这，说等个穿灰衣、带短刀的汉子来取，还说若是玄字营的人来了，就把盒子沉进后院的井里。
"她看向那昏迷的驿卒："想必他是老驿卒的徒弟，来送令牌，也来报信——玄字营要找的，怕是不止你一个。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比刚才黑风寨的更急，像是有数十匹马奔来。
小丫鬟扒着门缝看了眼，脸都绿了："掌柜的！
是玄字营的人！
他们举着灯笼，往这边来了！
"油灯"啪"地晃了下，胖子腿一软坐在地上。
灰衣汉子握紧短刀，月白衫女子却突然笑了："正好，我还欠他们个人情没还呢。
"玉玲珑将黑木盒子推给灰衣汉子，又把那支玄字营的箭拾起来，指尖在"玄"字上一刮："盒子你藏好，驿站那边的火怕是引他们来的幌子，他们真正要的，是这个。
"她将箭递给灰衣汉子，"箭簇里是空的，旋开看看。
"灰衣汉子依言旋开箭簇，里面竟藏着片极薄的羊皮，上面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像是关外的地形图。
"这是......""老驿卒说，这是关外苦工营的密道图。
"玉玲珑往柜台后退了退，白玉箫又回到她手中，"玄字营既敢动驿站，就敢踏平我这小酒馆。
诸位，是躲起来，还是......"话没说完，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灯笼光涌进来，照亮了门外十几个披甲带刀的汉子，为首的人举着刀喝道："奉玄字营令，搜查龙门酒馆！
交出密道图和逃犯！
"玉玲珑站在柜台前，箫尖指向门口，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冷白的皮肤竟泛着点厉色："我说过，龙门酒馆，不惹事，也不怕事。
"门外的人正要冲进来，月白衫女子突然抬手甩出个东西，"啪"地打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是块碎银，竟嵌进了他的颧骨。
"要搜？
先问我答不答应。
"女子掸了掸衣袖，竹篮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巧的匕首，闪着寒光。
灰衣汉子握紧了怀里的黑木盒子，看着眼前的阵仗，突然低喝一声："别伤了掌柜的！
"说着就往门口冲。
玉玲珑眼疾手快，箫身一横拦在他身前："你带着图走，后院有密道，小芸会引你。
""那你......""我这酒馆开了五年，还没怕过谁。
"玉玲珑微微一笑，箫声突然起，这次不是江南小调，是声极锐的哨音，后院瞬间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酒坛被推倒，挡住了来路。
玄字营的人见他们要逃，举着刀就砍过来。
玉玲珑箫身一旋，缠住最前面那人的手腕，借力一拧，刀"哐当"落地，她抬脚一踹，那人就滚出了门。
月白衫女子的匕首也没闲着，专挑人的手腕脚踝扎，转眼就有三个人倒在地上。
两个镖师见状，也拔出镖囊里的镖，大喝着护在柜台前。
胖子虽怕得发抖，却也抓起身边的酒坛，哆哆嗦嗦地往门口扔。
混乱中，灰衣汉子被小丫鬟拉着往后院跑，他回头看了眼——玉玲珑的白玉箫在灯笼光里翻飞，像道莹白的闪电，月白衫女子的身影飘忽，匕首起落间带起细碎的血花，那两个镖师虽紧张，却把守住了门口，连那胖子，都扔空了三个酒坛。
他攥紧怀里的盒子和羊皮图，咬了咬牙，跟着小芸钻进了后院的暗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玉玲珑的箫声又变了，不再尖锐，反而沉缓下来，像要把这满室的混乱，都裹进那清冷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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