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院”的名字听起来恬淡安宁,实则却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苏婉清和其余十几名新入选的宫女被安置在这处偏僻的院落,开始了为期数月的“学规矩”。
负责教导她们的是一位姓钱的嬷嬷,约莫西十岁的年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人一层皮,嘴角永远向下撇着,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极为不满。
她往院中一站,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让所有少女噤若寒蝉。
开训第一课,便是“站立行走”。
钱嬷嬷冷眼扫过她们:“在宫里,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走更要有走相。
脖子挺首,肩膀下沉,收腹,下巴微收……眼神!
眼神都给我低垂着,盯着自己眼前三尺地,谁敢乱瞟,就是心存妄念!”
光是保持这个姿势站立,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夏日的阳光虽不烈,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依旧让人汗流浃背,双腿打颤。
一个站在苏婉清前排的少女稍微晃了一下,钱嬷嬷手中的戒尺立刻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的小腿上。
“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那少女眼圈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赶紧重新站好。
苏婉清心中一凛,背上渗出冷汗,将原本有些酸软的腰背挺得更首。
她现代人的灵魂在叫嚣着反抗这种非人的折磨,但理智死死压住了这股冲动。
在这里,反抗等于找死。
白天的训练枯燥而严酷。
除了站姿,还有走路步幅、磕头行礼的幅度、奉茶递物的手势……每一项都有严苛到极致的规定。
动作稍有差池,非打即骂。
钱嬷嬷的斥责声和戒尺声成了院子里最常听见的声响。
夜晚,才是她们稍稍喘息的时刻。
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大通铺里,空气混浊,但至少能躺下酸疼的身体。
“哎呦……我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身旁传来春桃压得极低的哀嚎,她一边小声吸气,一边偷偷揉着膝盖。
“小声些,”另一侧的夏竹谨慎地看了看门口,低声道,“让巡夜的嬷嬷听见,又该罚了。”
她虽然也疲惫,但显然比春桃更能忍耐。
苏婉清沉默地躺着,听着周围细微的啜泣和叹息声。
这些十几岁的少女,离了父母家人,在这冰冷的地方受着这样的苦,恐惧和思乡之情几乎将她们淹没。
“婉清,你不怕吗?”
春桃翻过身,小声问她,黑暗中,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苏婉清怔了一下,低声道:“怕。”
怎么能不怕?
但她怕的,远比她们更深更远。
她怕的是这看不到尽头的压抑,是未来未知的险恶,是那种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无力感。
“别怕,”春桃反而安慰起她来,声音带着一丝故作坚强的雀跃,“咱们三个在一起,互相照应,总能熬过去的!”
她悄悄伸出手,握了握苏婉清和夏竹的手。
一点微弱的温暖从相触的指尖传来。
苏婉清心中微动,在这绝望的境地里,这点滴的情谊显得如此珍贵。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
训练并非一味苦熬。
这日,钱嬷嬷开始教导她们辨识宫中几位主要主子的仪驾和禁忌。
“都打起精神听仔细了!
在宫里,冲撞了贵人,掉脑袋都是轻的!”
钱嬷嬷厉声道,“尤其是长春宫那位贵妃娘娘,最喜清净,最厌吵闹和不懂规矩的……若是遇到娘娘仪驾,即刻避让,低头垂眼,呼吸都得给我放轻了!”
苏婉清认真听着,努力将这些保命的信息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原主记忆里没有的,却是未来生存的关键。
下午,她们被允许在院内稍微活动片刻。
苏婉清借口整理衣襟,稍稍落后几步,目光谨慎地打量着这个院子。
墙角放着几个洒扫用具,院门处有两个小太监守着,面无表情。
其中一个太监看着年纪很小,脸庞甚至还有些稚气,但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惶恐和麻木。
苏婉清认出,这正是她入宫那天看到的、被管事太监训斥的那个小太监。
他似乎感受到了视线,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恰好与苏婉清的目光对上。
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立刻低下头,手脚都有些无措起来。
苏婉清也立刻移开视线,心口莫名一紧。
在这宫里,连看起来最无害的人,似乎都活得战战兢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训练照常开始。
钱嬷嬷今日似乎心情格外不佳,挑剔得更甚。
一连好几个少女都因步伐不够轻盈而被罚跪。
轮到春桃上前演练奉茶时,她紧张得手有些抖,茶杯与茶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院子里却异常清晰。
钱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春桃吓得脸色惨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钱嬷嬷一步步走到春桃面前,眼神阴鸷,手中的戒尺缓缓抬起。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苏婉清和夏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春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在钱嬷嬷耳边低声急语了几句。
钱嬷嬷的脸色猛地一变,也顾不得惩罚春桃了,猛地转向她们所有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都回屋去!
立刻!
没有吩咐,谁也不准出来!
不准多看!
不准多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新宫女都懵了,恐惧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紧张。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苏婉清被推搡着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院门。
只见那个她留意过的小太监小禄子,正被两个面目阴沉的大太监一左一右地挟着胳膊,面色如土,几乎是被拖着往外走。
他经过院门时,绝望的目光恰好与苏婉清对上。
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