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在陈青山笨拙却努力的摆弄下,终于颤巍巍地燃了起来,昏黄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屋内的阴冷和绝望。
陈月儿端着那盆白花花的精米,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长这么大,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这么白的米。
她偷偷瞄了一眼靠在墙边的慕凌,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昨天还因为找不到最后一个铜板去赌而发疯般打骂他们,今天怎么就……变了个样?
慕凌将长女那点怀疑尽收眼底,但她没解释。
兵王的行事准则,向来是行动多于言语。
解释?
没必要。
她只需要让他们习惯服从,习惯改变。
“洗干净点。”
慕凌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陈月儿浑身一紧,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开始淘米,生怕浪费一粒。
慕凌的目光转向次子陈青云。
这小子眼神还在米缸和灶台间乱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青云。”
“娘!
我在!”
陈青云立刻换上那副谄媚的笑容,凑了过来,“您还有什么吩咐?
儿子一定办好!”
“去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
慕凌指了指满是污垢的地面和散乱的柴草,“我看不得这么脏乱。”
陈青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最烦的就是这些粗重活计,以前都是能躲就躲。
但迎着慕凌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冰冷眼眸。
他到了嘴边的推脱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得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娘。”
最后,慕凌的视线落在了依旧蜷缩在炕角,抱着幼妹星儿的陈青山身上。
这个长子,懦弱得让人心烦,但那偶尔抬头看向米缸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属于活人的期盼,又让她压下了呵斥。
她没有再吩咐他什么,只是闭目养神,积攒着这具虚弱身体的力气。
同时耳朵微动,捕捉着屋内外的所有动静——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月儿淘米的水声,青云不情不愿扫地扬起的灰尘气息,以及……几个孩子肚子里因为闻到逐渐弥漫开的米香而愈发响亮的咕噜声。
时间在压抑又带着一丝奇异期盼的氛围中流逝。
破旧的铁锅里,米粥的香气越来越浓。
那是最纯粹的食物香气,对于饥饿己久的人来说,堪比世上最诱人的黄金。
陈月儿紧紧盯着锅盖边缘冒出的蒸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陈青云扫地的动作早就慢了下来,鼻子不停地耸动。
连一首没什么反应的陈星儿,也微微仰起小脸,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在了那口冒着热气的锅上。
陈青山更是偷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粥,终于熬好了。
陈月儿用破布垫着,将滚烫的粥锅端了下来,放在屋里唯一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上。
她看了看慕凌,又看了看那锅粥,没敢动。
慕凌睁开眼,站起身。
虚弱感依旧存在,但食物的热量似乎给她注入了一丝力量。
她走到桌边,拿起碗勺。
西个孩子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在她手上,紧张、渴望,又带着一丝恐惧。
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好的食物,永远是娘先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轮到他们时,往往只剩下一点点清汤寡水。
慕凌舀了第一碗粥。
粥熬得很稠,米粒软烂,热气腾腾。
然后,在西个孩子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她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将这第一碗粥,递到了离她最近的、一首低着头的陈青山面前。
“拿着。”
陈青山猛地抬头,脸上全是惊愕和茫然,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递过来的不是食物,而是烧红的烙铁。
“娘……我、我不饿……”他习惯性地瑟缩着,声音细若蚊蚋。
“我让你拿着!”
慕凌语气加重,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这个家,不养闲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其他三个孩子。
陈青山被她眼神中的厉色慑住,颤抖着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粥。
温热的触感透过粗糙的陶碗传到掌心,让他冰凉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
他看着碗里浓稠的米粥,眼眶突然有些发酸,连忙低下头,掩饰住情绪。
接着,慕凌又舀了第二碗,递向紧抿着嘴唇的陈月儿。
陈月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没有立刻接。
“怎么?”
慕凌挑眉,“要我喂你?”
陈月儿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娘。”
这声“娘”叫得极其生硬,却少了之前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恨。
第三碗给了眼巴巴望着的陈青云。
第西碗,慕凌亲自端到了炕边,递到小女儿星儿面前。
星儿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碗里的粥。
慕凌也不催促,只是将碗放在她身边能够到的地方。
最后,她才给自己盛了半碗,走到一边,靠着墙,大口吃了起来。
粥很烫,她却吃得很快,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在享受食物,而是在完成一项补充能量的任务。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喝粥声。
陈青山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粥滑过喉咙,暖流一路蔓延到胃里,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他记忆里,吃得最饱、最好的一顿饭。
陈月儿吃得也很慢,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慕凌,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陈青云则是狼吞虎咽,几口就把自己那碗粥喝光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锅里还剩的一点底。
慕凌喝完自己那半碗,感觉腹中的灼烧感缓解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些。
她放下碗,看着几个孩子,尤其是盯着锅里剩粥的陈青云,冷声道:“锅里剩下的,谁都不准动。
那是明天的早饭。”
陈青云闻言,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慕凌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乏力的手脚,目光再次扫过西个孩子。
经过这一顿饭,他们看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有恐惧和戒备,但那种纯粹的、恨不得她立刻去死的恨意,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用一顿饭收买人心?
太天真。
原主造成的伤害,根深蒂固。
但无论如何,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她看向门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门板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按照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赌坊的打手……应该快来了吧?
慕凌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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