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覆雪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碾在人心上。
车厢内，楚瑶闭目养神，方草则紧张地攥着衣角，不时偷瞄一眼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致。
玉京城的繁华被远远抛在身后，越靠近北郊，人烟越是稀少，残破的屋舍和面黄肌瘦的流民随处可见，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这片土地。
“殿下，喝点水吧。”
方草将温着的水囊递过来，声音带着颤抖。
楚瑶睁开眼，接过水囊，却没有喝。
她的目光落在车厢一角那三样“祈福”所需的物件上：一截颜色暗沉、纹理却隐隐透出生机的桃木枝，一片边缘破损、沾着泥土的旧瓦，以及一个密封的铜壶，里面是御花园寒潭的无根水。
刘瑾虽然满心不耐，但皇后既然“恩准”，他倒也不敢在明面上短缺这些东西。
东西是齐了，但成色、年份，却未必完全符合楚瑶的要求。
不过，对她而言，眼下也足够了。
“方草，怕吗？”
楚瑶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方草一愣，随即用力摇头，眼圈却红了：“奴婢不怕！
奴婢是担心殿下…那太庙听说…听说不太平，而且蛮子…世间不太平之处，多因人心鬼蜮。”
楚瑶打断她，指尖轻轻拂过那截桃木枝，“魑魅魍魉，惧的是浩然正气，而非高墙深院。”
方草似懂非懂，但看着楚瑶平静无波的脸庞，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今天的殿下，和以前那个怯懦忧郁的九公主，似乎完全不同了。
楚瑶不再言语，重新合上眼。
体内毒素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这具身体的生机，必须尽快处理。
她默默运转起一门极其基础，却最适合当前状况的养生法诀——《先天一炁导引术》。
此法不依赖外间灵气，而是激发人体自身先天元气，调和阴阳，最是温和，也最适合她这等“绝灵”之体修炼，兼有排毒之效。
微不可察的气息在她残破的经脉中艰难流转，每运行一周天，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一丝极细微的暖意，也开始在丹田气海处汇聚。
同时，她敏锐的灵觉散开，捕捉着车厢外的一切动静，包括前后护卫骑兵的心声。
这鬼天气，真是晦气！
护送个快死的公主去送死！
少抱怨，赶紧送到太庙交了差事，说不定还能赶回城喝口热酒。
听说太庙那边最近闹鬼？
前几批去的宫人，回来都病倒了…嘘！
慎言！
皇家之地，岂容妖邪？
小心祸从口出！
闹鬼？
楚瑶心中微动。
太庙乃一国祭祀祖先之重地，本应有王朝气运庇护，等闲邪祟难以近身。
若真有不妥，只怕不是简单的“闹鬼”，而是与国运衰败、龙气逸散有关，甚至…是人为！
这趟太庙之行，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
马车行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位于北郊山麓的大渊太庙。
太庙建筑群规模宏大，朱墙金顶，在苍茫雪色和暮霭中显得肃穆而孤寂。
然而在楚瑶眼中，这片本该庄严肃穆之地，上空却盘旋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黑色晦气，与玉京城上空的衰败死气同源，甚至更为浓郁。
庙宇周围的松柏，也多有枯败之象。
“九公主殿下，太庙己到，请下车吧。”
刘瑾尖利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车帘掀开，凛冽的寒风灌入。
楚瑶在方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裹紧了斗篷，抬头望向那高大的庙门，牌匾上“太庙”两个鎏金大字，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黯淡。
早有太庙的奉祀官和几名年老宦官在门口跪迎，个个面色惶恐，眼神闪烁。
“奴婢等恭迎九公主殿下千岁！”
楚瑶目光扫过他们，心声杂乱地涌入：真是九公主！
皇后娘娘这是…唉，作孽啊！
这地方近来邪门得很，晚上总听到哭声，这病弱的公主来了，怕是…赶紧安顿好，咱们躲远点，千万别沾上晦气！
“起来吧。”
楚瑶声音平淡，“本宫奉旨祈福，需清净之所，带路。”
“是是是，殿下请随奴婢来。”
为首的奉祀官连忙起身，躬身引路。
太庙内部更是冷清，偌大的殿宇空旷无人，只有长明灯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历代先帝的牌位，显得阴森逼人。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楚瑶被引到一处偏殿安置。
这里显然久未住人，虽然临时打扫过，依旧透着股陈腐气息，炭盆也是半温不火。
“殿下暂且在此安歇，祈福事宜，明日自有安排。”
刘瑾站在殿门口，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还需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殿下…保重。”
说完，竟带着大部分侍卫转身就走，只留下两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太监守在殿外，美其名曰“听候差遣”，实则是监视。
方草气得首跺脚：“他们！
他们怎么能这样！”
“无妨。”
楚瑶反而松了口气，碍眼的人走了更好。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仔细观察着太庙的布局和山势。
“方草，将桃木枝、旧瓦和无根水取来。”
“是，殿下。”
楚瑶接过三样东西，指尖在桃木枝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辟邪之气。
她又拿起那片旧瓦，瓦片冰凉，但仔细感知，却能察觉到一丝沉淀的土行气息和岁月痕迹。
最后，她打开铜壶，一股极淡的、属于寒潭特有的阴凉水汽弥漫开来。
“殿下，您要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
方草忍不住好奇问道。
楚瑶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走到房间的东南角，将那块旧瓦轻轻放在墙角，又将桃木枝倚瓦而立。
然后，她用手指蘸了些无根水，在瓦片和桃木枝周围，画下几个极其古朴、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韵律的符号。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几步，静静感知。
方草瞪大了眼睛，她似乎觉得…殿内那股子阴冷潮湿的感觉，好像淡了一点点？
空气也仿佛清新了些？
是错觉吗？
楚瑶微微颔首。
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
这是一个简易的“净秽化煞阵”，借助桃木的辟邪、旧瓦的承载地气、无根水的清净之力，暂时净化这一隅之地的污秽之气，同时也能略微恢聚一丝微薄的地脉灵气，助她疗伤。
虽然此界灵气稀薄，但山川大地之间，总归还是有一丝游离能量。
这太庙建于龙脉支脉之上，纵然龙气衰败，底子犹在。
布置完阵法，楚瑶盘膝坐在榻上，继续运转《先天一炁导引术》。
这一次，在阵法的微弱辅助下，她能感觉到，丹田那丝暖意壮大了一分，毒素侵蚀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些许。
夜渐深，太庙内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女子哭泣的声音，从远处主殿方向飘来，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殿…殿下！”
方草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楚瑶的衣袖。
几乎同时，楚瑶听到殿外两个小太监恐惧的心声：来了来了！
又来了！
鬼哭！
快跑吧！
这地方不能待了！
楚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
鬼哭？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敢在皇家太庙装神弄鬼！
她轻轻推开方草的手，起身下榻。
“殿下，您要去哪？”
方草惊慌道。
“去看看。”
楚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留在此处，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着，她拿起那截布阵用的桃木枝，推开殿门，走进了寒冷的夜色中。
风雪己停，一弯冷月挂在天空，清辉洒在覆雪的殿顶和石阶上，映出一片惨白。
那诡异的哭声，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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