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时分，鬓子头男人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终于踏入了兴城那高耸的城门。
高耸的城门如同巨兽之口，吞吐着熙攘人流。
车马喧嚣，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飘荡着油脂、香料和刚出炉面食的富足香气，令人头晕目眩。
小柯紧紧抓着陈子诺的衣角，眼睛圆睁，盯着路边摊位上雪白的包子，喉咙轻轻滚动。
“你们这群穷酸小子，别眼巴巴地看了，看得心痒却又得不到，徒增烦恼！”
鬓子头男人粗声喝道，打断了孩子们的遐想，“老老实实祈祷自己是‘名人’吧！
要是走了运，你们也能日日过这种神仙日子！”
“哼，‘名人’吗？
我徐三一定会是‘名人’，到时候等我徐三发达了，必不会忘记兄弟姐妹们，把大家都接来城里住！”
“哇！
徐三哥真厉害！”
“没错！
徐三哥打架是我们中最强的，脑子也最活络，定会被神明选为‘名人’！”
矮男人听着这些孩童天真的话语，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运送孤儿或弃子来兴城参加这祈祷仪式己近十年，类似的大话不知听过多少。
这些卑微的小家伙真以为‘名人’是路边的野草，谁都能当吗？
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比迫切地希望他们中真能出一两个，不，越多越好……小柯悄悄蹭到陈子诺身边，小声问：“哥哥，你是‘名人’吗？”
陈子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去年来过，神明并未在他身上投下丝毫目光。
小柯摸了摸自己枯黄头发扎成的小辫，反而开心起来：“嘿嘿，连哥哥都不是，那我肯定也不是了。
不过小柯很勤快，等仪式结束，我们就一起在兴城找活干，总有一天我们能住在这里！”
“别轻易放弃希望。”
陈子诺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柯这么惹人喜爱，说不定神明就格外偏爱你呢。”
他心中计算着，按照约定，帮忙管理孩子、加上推了一路车，能有三十文工钱。
虽然微薄，却也足够他们应付短期的食宿了。
“好了，别磨蹭了，己经到了，就在门外等着。”
鬓子头男人发话道。
这天选仪式的资格也是要花钱买的，时间越往后越便宜，所以陈子诺一行人自然是排在了末尾。
一行人停在一座巍峨府邸前。
两尊石狮子肃穆地守护着极宽大的朱红大门，门楣上悬着气派的匾额，上书“具名之殿”，下书“天下英才云集之处”。
门前巨大的香炉内插满了香柱，青烟袅袅。
煎熬地等待了三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了他们。
鬓子头和矮男人竟难得地挤出几分温情，学着印象里那些师长父母的模样，对孩子们道：“进去吧，孩子们，别紧张，诚心向神明祈祷。
即便成不了‘名人’，也无妨。”
话虽如此，孩子们的身影刚没入那扇沉重的大门，鬓子头就迫不及待地掏出烟草，焦躁地来回踱步，不住地对矮男人低语：“万一一个‘名人’都没有，我就先稳住这群小崽子，你立刻去找你认识的那几个人贩子。
记住，手脚要利落！”
“老大放心，那几个人贪财，肯定来。
这批‘货’……我估摸着能卖个二百五十文！”
“哈哈哈，好！”
陈子诺因饥饿难耐，干脆趴在地上，试图用睡眠麻痹阵阵袭来的眩晕感。
他的工钱需等仪式结束后才能结算，此刻囊中空空。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番对话，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打算卖掉所有孩子，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
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维持着假寐的姿态，内心却如沸水般翻腾，无法入睡。
事到如今，似乎只能卑微地祈祷孩子们中有人能成功。
时间在香火的燃烧中流逝，进去的孩子陆续出来。
可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失望。
“什么？！
你不是？
你也不是？
他还不是？
她也不是？！”
“小兔崽子，摆这张臭脸给谁看，你也不是？”
“你也不是……？”
鬓子头和矮男人的情绪逐渐失控，开始大声辱骂这些孩子，指责他们浪费粮食，辜负了他们一路的“照顾”。
当第十个孩子徐三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走出大门时，他甚至无需开口，绝望己写满脸上。
鬓子头二话不说，上前狠狠一巴掌掴去！
他力道极大，一掌便将那孩子扇飞出去五六米远，鲜血混合着几颗牙齿从孩子口中喷出！
鬓子头尤不解气，还想上前，却被矮男人死死拉住。
矮男人紧张地示意周围投来的目光，动静己经太大。
“哼！
回去再收拾你们！
走，带你们这些废物去吃饭！”
鬓子头恶声恶气地吼道。
“等一下！
叔叔，小柯还没出来！”
陈子诺急忙大喊，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最后进去的小柯身上。
“那小妮子？
穿得破破烂烂，能有什么指望？
你小子又来找事，之前挨打没挨够吗？
要不是你多事把她捡上车，我们能省下多少粮食！”
鬓子头不耐烦地咒骂。
陈子诺不再理会，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闯进那幽深莫测的“具名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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