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靳深揽着林未，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丝绒布料，稳定地贴在她腰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周围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惊艳、好奇、探究，以及对于他们关系显而易见的猜测。
林未微微垂着眼睫，感受着身边男人沉稳的气息。
方才面对顾沉舟时竖起的尖刺，在这一刻悄然收敛。
她不需要说什么，顾靳深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回应。
“还好吗？”
他低声问，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林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她不需要解释，他知道一切。
关于三年前那场荒唐的婚礼，关于顾沉舟，关于她所有的狼狈与重生。
顾靳深也没有再问，只是揽着她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给予无声的支持。
他们走到一群正在欣赏“涅槃”冠冕的收藏家中间。
主办方负责人热情地迎上来，为双方引荐。
顾靳深流畅地切换了法语，与几位气质不凡的收藏家寒暄，言辞得体，姿态从容，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身份。
林未站在他身侧，偶尔在他目光示意或话题引到她身上时，才用清晰而专业的语调，介绍自己设计的灵感来源和工艺特点。
她的法语不如顾靳深流利，但足够准确，带着一种东方式的含蓄韵味。
几位收藏家显然对“重生”系列极为赞赏，尤其是看到设计者如此年轻美丽，且站在顾靳深身边时，目光中更多了几分郑重。
“顾先生，顾太太，二位真是珠联璧合。”
一位年长的收藏家微笑着举杯，语带双关。
顾靳深坦然受之，举杯回敬，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谢谢，未未在设计上很有天赋，我只是她的支持者。”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林未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让周围的人都看得分明。
林未的心微微一动。
她知道这其中有做给旁人看、尤其是做给可能还在暗处窥视的顾沉舟看的成分，但顾靳深的眼神太过真诚，有那么一瞬，连她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他们真的是一对因爱与才华而结合的伴侣。
无人知晓，她与顾靳深的初遇，远在三年之前，那个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三年前，那场婚礼闹剧收场后，林未没有回林家，也没有去任何朋友那里。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心和那件可笑的婚纱，在城郊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里，昏天暗地地睡了三天。
第西天，她醒来，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能这样下去。
她用身上仅剩的现金，买了一张最早前往南法的单程机票。
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只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最终，她流落到了尼斯附近一个安静的小镇。
蔚蓝海岸的阳光灿烂得有些不真实，她却只觉得刺眼。
她在小镇唯一一家咖啡馆找到了一份洗杯子的工作，住在阁楼狭小的房间里，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
她刻意让自己沉沦在体力劳动的疲惫中，试图用身体的劳累麻痹千疮百孔的内心。
她不与人交流，眼神总是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地中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漂亮躯壳。
那天傍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下班晚了，抱着从市场廉价买来的法棍，失魂落魄地走在回阁楼的石板路上。
雨丝冰凉，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力道不大，但她心神恍惚，加上地面湿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法棍脱手滚落在地，沾满了泥水。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她惊惶抬头，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
那是一个东方男人，穿着质料精良的深色大衣，身形挺拔，气质冷峻。
他撑着黑色的雨伞，大部分伞面倾向她这边，隔绝了冰冷的雨丝。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湿漉漉的、带着明显黑眼圈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说的是中文。
林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他臂弯里挣脱开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防备，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语无伦次，弯腰想去捡那根己经脏掉的法棍，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先她一步捡起了法棍，然后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印着咖啡馆logo的围裙和工作服。
“在前面咖啡馆工作？”
他问，语气平淡。
林未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住哪里？
我送你回去。”
他看了一眼越来越密的雨幕，语气不容拒绝。
林未猛地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
“不用！
谢谢！
我自己可以！”
她几乎是抢过那根脏法棍，抱紧自己湿透的衣服，低着头，飞快地跑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巷的尽头。
顾靳深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背影，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
他认得她。
在不久前的顾家家族宴会上，他远远见过一面。
那个即将成为他侄子顾沉舟新娘的女孩，当时穿着精致的礼服，站在顾沉舟身边，笑容温婉，眼神明亮，与眼前这个落魄、惊惶、眼神空洞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并不知道婚礼上发生的具体变故，但看她的状态，显然发生了极大的不幸。
雨丝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
顾靳深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朝着与女孩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短暂，仓促，甚至没有互通姓名。
他之于她，只是一个在异国雨夜偶然扶了她一把的陌生男人。
她之于他，也只是一个似乎遭遇了重大变故的、需要帮助的同胞，以及……他那位不成器的侄子的前未婚妻。
仅此而己。
至少，在那个时候，看起来是这样。
---“未未？”
顾靳深低沉的声音将林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她抬眼，发现他们己经暂时告别了那几位收藏家，正站在一个相对安静的露台入口处。
晚风带着塞纳河的水汽吹拂过来，微微凉。
“累了？”
顾靳深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未摇了摇头，挽住他的手臂，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倚靠过去。
“没有。”
她轻声说，目光越过露台的栏杆，望向远处巴黎璀璨的夜景，“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顾靳深没有追问她想的是什么，只是抬手，将她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呵护的意味。
林未的心尖再次颤了颤。
她不知道顾靳深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提出那样一个“合作婚姻”的提议，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和平台。
他教她人情世故，支持她深造设计，为她挡去所有来自顾家和她自己家族的压力与非议。
他像一个最可靠的盟友，最稳固的靠山。
可她始终看不透他。
他的眼神太深，心思太沉。
他给予她一切，却似乎从未向她索取过什么，除了……扮演好“顾太太”这个角色。
而刚刚，在面对顾沉舟时，他表现得无可挑剔，甚至比她预想中，还要……投入。
这让她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迷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悸动。
“走吧，”顾靳深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晚宴差不多该结束了，我们回去。”
“好。”
林未点头，收敛起所有纷乱的情绪，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与他并肩，走向出口。
身后，大皇宫的璀璨灯火，映照着那顶名为“涅槃”的冠冕，流光溢彩，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破碎与重生的故事。
而故事的走向，似乎从三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就己经悄然偏离了最初的轨道，驶向了一个无人能够预料的未来。
（第三章 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