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眼泪是软弱的标志。
在我五岁那年,这个道理就用鲜血烙在了我的灵魂上。
记忆是从一朵溅在脸上的温热开始的。
积木。
那是一座未完成的彩虹桥,只差最后一道紫色拱顶。
“我们未晞以后想当建筑师呀?”
爸爸低沉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用力点头,伸手去够最后一块积木。
就在这时,门,无声地碎了。
不是被敲开,是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首接撞得西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几个黑色的影子裹挟着夜风涌了进来,像没有声音的潮水。
妈妈惊恐的尖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
“砰!”
一声短促的、我从未听过的巨响。
那朵温热,就是那时溅上我脸颊的。
我茫然地抬头,看见妈妈像一只断了线的蝴蝶,轻飘飘地倒了下去,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汩汩冒出红色的洞。
爸爸的反应快得像一头猎豹,他一把将我捞起,试图冲向里间。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是我全部的世界。
可黑色的潮水更快。
世界在我眼前颠倒、旋转。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爸爸怀里扯了出来,重重摔在地毯上。
积木“哗啦”一声被撞散,那座彩虹桥,彻底碎了。
我听见爸爸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然后是更多的“砰砰”声。
他倒下了,就倒在我身边,眼睛瞪得很大,首首地看着我。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不断地涌出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了我面前。
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寒夜的星子,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伸出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非常干净的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了我脸上的那抹温热。
他看着指尖上属于妈妈的鲜红,然后,目光落回到我脸上。
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血腥味在疯狂弥漫。
大脑里一片空白,五岁的我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但某种求生的本能,像最原始的电流,击穿了恐惧。
我看着地上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动的身体,看着散落一地的、永不可能完成的彩虹桥积木……我咧开嘴,对着那个男人,笑了。
不是正常的笑,是那种毫无缘由的、痴痴傻傻的笑。
口水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我伸出小手,去抓他沾着血的手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不成调的音节。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探究地、仔细地盯着我,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老大,这小孩……”旁边有人低声请示。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脸上的肌肉都因为维持那个僵硬的笑容而开始酸痛。
然后,他伸出那双刚刚夺走我父母性命的手,将我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从今天起,你叫苏烬。”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烙印一样刻进我的骨髓,“我是你爸爸。”
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依旧“咯咯”地笑着,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没有人看见,在他视线的盲区,我那双五岁的眼睛里,所有的光,在那一刻,熄灭了。
我的童年,在那个夏夜,被一场无声的暴雨彻底冲走。
连同我的名字,沈未晞,一起埋葬在了那片血泊与积木的废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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