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盯着仓库里那个嘴角似乎在上翘的纸人，足足看了三分钟。
最后，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拿起旁边一罐红色丙烯颜料，在纸人嘴角旁边画了个更夸张、几乎咧到耳根的大笑脸，旁边还写了三个小字：“开心点”。
“好了，”她拍拍手，对着纸人说，“现在你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喜剧演员了。”
纸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纸人原本微妙上翘的嘴角，似乎抿回去了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沈墨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技术升级”上。
她网购了几个智能插座和人体感应器，打算把店里的灯光和音响系统改造一下。
原理很简单：有人经过，自动播放舒缓的《大悲咒》；没人的时候，就放点轻音乐。
然而，当她试图在柜台底下接线时，改锥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滋啦——”一阵短促的火花闪过，店里所有的灯猛地暗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
几乎是同时，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突然自动亮屏，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AI女声用快节奏念了出来：“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正是她之前闲着无聊设置的“电子符咒风”手机铃声之一，《净天地神咒》的片段。
沈墨：“……”她默默地拔掉电源，手机朗读声戛然而止。
店里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货架最顶层，一个纸扎的童男脑袋，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她的方向。
那双没有瞳孔的空洞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谴责她这种扰民行为。
“看什么看？”
沈墨抬头瞪了回去，“充电费电，念经费电吗？
我这叫节能环保驱邪一体化方案，懂？”
童男纸人安静如鸡。
沈墨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趴回去接线。
她发现，自从接受了“这店可能真的不太干净”这个设定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呈指数级增长。
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的破罐破摔式好奇。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男孩在店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推门走了进来。
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
沈墨从柜台后抬起头。
男孩看起来十西五岁，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双手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姐姐……我、我想买点东西。”
他声音很小。
“需要什么？
纸钱？
元宝？”
沈墨放下手里的工具，语气尽量平和。
她认得这个男孩，是街尾李奶奶的孙子，叫小涛。
李奶奶上个月刚过世。
“不是……”小涛摇了摇头，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我想买个纸扎的游戏机。
最新款的那种。
还有……篮球鞋。”
沈墨愣了一下。
给逝者烧纸扎的电子产品、奢侈品很常见，但指定要最新款游戏机和特定品牌篮球鞋的，多半是年轻人在搞怪或者别有用心。
她看着小涛紧张又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送给谁的？”
她问。
“送……送给我自己。”
小涛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埋了下去。
沈墨微微蹙眉。
活人给自己买祭品？
这可不常见。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涛，注意到他校服袖口下，手腕处似乎有一小片淤青。
“为什么想送自己这些？”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评判色彩。
小涛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又被他强行憋了回去。
“我……我昨天晚上梦到奶奶了。
奶奶说，她在下面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游戏机玩，有新鞋穿，问我有没有。
我……我没有钱买真的，我就想……烧个纸的下去，让奶奶知道，我也能有……”他的话语有些混乱，但沈墨听明白了。
孩子可能是太思念奶奶，加上在学校或许遇到了什么困难（比如那淤青），产生了这种补偿心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墨语气缓和下来，“但是小涛，纸扎的东西是给另一个世界的人准备的象征物。
你奶奶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好好活着，开心健康。
而不是你用这种方式……”她的话还没说完，店里的灯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疯狂闪烁！
明灭不定，像是接触不良，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电路。
小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撞在了一个摆放骨灰盒的架子上。
架子晃了晃，顶上那个被沈墨用黄纸“封印”了的黑檀木骨灰盒，“哐当”一声掉了下来，盖子摔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几乎在骨灰盒落地的同时，闪烁的灯光停止了，恢复了正常。
沈墨的心脏怦怦首跳。
她先扶住了吓得脸色惨白的小涛，“别怕，可能是线路老化。”
然后她走过去，捡起那个骨灰盒和盖子。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骨灰盒内壁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稚嫩哭声，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首接响在她的脑海里，呜咽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沈墨的手僵住了。
小涛也听到了！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骨灰盒：“姐、姐姐……你听到没有？
有、有小孩在哭！”
沈墨迅速合上骨灰盒盖子，把那个歪扭的黄纸“封印”重新按上去，面色凝重地放回架子顶层。
她转向小涛，发现男孩己经吓得浑身发抖。
“是……是奶奶生气了吗？”
小涛带着哭腔问，“因为我没给她烧游戏机？”
沈墨看着男孩惊恐无助的样子，又想起刚才那声诡异的哭声，心里五味杂陈。
她蹲下身，平视着小涛：“听着，小涛，刚才可能是风声，或者别的原因。
你奶奶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
她爱你。”
她顿了顿，从柜台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背面写上自己的手机号，递给小涛：“这个你拿着。
如果……如果你以后再做类似的梦，或者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麻烦，没人可以说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至于游戏机和篮球鞋，”她叹了口气，“姐姐可以帮你用纸折一个，不收费，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可以吗？”
小涛接过名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抓着名片，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往生堂。
沈墨看着男孩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眉头紧锁。
刚才的哭声……和之前老奶奶纸人要“身子”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更像是一个……孩子的灵？
而且，似乎是因为小涛的情绪波动，或者他提到“奶奶”和“下面”才被引出来的？
这店里到底“住”了多少位“房客”？
还拖家带口的？
她走到后院，看着那个锁着老奶奶纸人的小储藏室。
门上的“封印符”依旧贴得好好的。
“喂，”她对着门板说，“里面那位，打听个事儿。
刚才店里有个小孩的哭声，您认识吗？
是您家亲戚走散了？
需要我帮您广播寻人……寻灵启事不？”
储藏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沈墨等了一会儿，耸耸肩：“得，看来不是您家的。
那估计是外来户，没交管理费。”
她回到前店，看着恢复正常的灯光和那个掉下来又放回去的骨灰盒，心里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感越来越强烈。
小涛的到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深水，激起了未知的涟漪。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保上自己毕业时穿着学士服、一脸意气风发的照片，喃喃自语：“沈墨啊沈墨，你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专业呢……现在改行去学电工，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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