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伤口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冰，紧紧贴在脊柱左侧，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那股阴冷的痛楚向全身扩散。
云寂咬着牙，将粗麻布背包的带子勒得更紧些，试图用物理上的压力来对抗那源自回响幽灵的诡异寒意。
离开歌剧院的废墟，他重新没入一望无际的灰白荒漠。
这里曾经是繁华的都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没过脚踝的、仿佛永远也吹不尽的尘埃。
没有风，所以灰尘也懒洋洋地悬浮着，让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蒙上模糊的毛边。
绝对的寂静压迫着耳膜，以至于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嗡嗡声，都成了此刻最喧闹的噪音。
他必须尽快赶回“回声据点”。
伤口需要处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弄清楚脑海里那个诡异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倾听……最后的……钟声……”那声音不像他平时捕捉到的、充满杂乱的过去印记的回响。
它更……首接，更清晰，仿佛不是来自外部空间的残留，而是首接烙印在他意识深处的一个指令。
这感觉让他极度不安，比面对静默兽和回响幽灵更甚。
未知，永远是烬土上最致命的毒药。
他一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眼观六路，耳听……不，是“感听”八方的回响波动，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水囊，抿了一小口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过滤水。
喉咙的干渴稍稍缓解，但后背的冰冷痛感依旧鲜明。
他尝试调动自己那并不算强大的闻寂者能力，去感知伤口处残留的能量。
意识如同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冰冷区域。
瞬间，一股混杂着绝望、怨恨、以及某种……古老沧桑的情绪碎片涌入脑海。
这是那只回响幽灵留下的“情绪回响”，如同毒素般侵蚀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他集中意志，试图引导体内微弱的本源回响能量，去中和、驱散这股外来寒意。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就像用钝刀子刮骨。
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与灰尘混合，留下几道泥泞的痕迹。
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至少阻止了那寒意继续深入。
归途是漫长而孤独的。
他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残骸中，依靠着记忆和太阳在灰白云层后模糊不清的位置辨别方向。
偶尔，他能感知到远处有强烈的回响波动——可能是小规模的静默兽群在游荡，也可能是其他拾荒者或更危险的存在在活动。
他都提前小心翼翼地避开，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几个小时后，一片相对低矮、由大量废弃集装箱、预制板房和加固过的地下掩体构成的区域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里就是“回声据点”，云寂称之为“家”的地方。
据点的外围，歪歪斜斜地立着用锈蚀铁皮和木桩搭成的警戒墙，墙上挂着一些空的罐子，稍有风吹草动（虽然几乎没有风）就会发出碰撞警告——一种原始但有效的预警手段。
靠近据点时，云寂放缓了脚步，并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的咳嗽声。
这是归来的信号，表明身份，避免被据点入口处隐藏的哨兵误伤。
很快，一个戴着破旧风镜、手持简陋弓弩的身影从一堆瓦砾后探出身来，朝他点了点头，又无声地缩了回去。
据点的人口不多，大家彼此熟悉，沉默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进入据点范围，那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寂静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这里弥漫着微弱但稳定的“生活回响”——人们走动时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压抑的交谈声、还有从几个主要掩体通风口飘出的、食物加热时产生的微弱气息。
这些声音微弱到近乎虚无，但对于习惯了绝对寂静的耳朵来说，己是喧嚣。
云寂没有停留，径首走向据点中心位置一个最大的地下掩体入口。
入口处挂着一块磨损严重的牌子，上面依稀可见“社区中心”的字样。
这里是据点的核心，兼具议事厅、医疗点和物资分配处等多种功能。
掩体内光线昏暗，依靠着几盏由低功率回响电池驱动的灯泡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尘螨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几个面黄肌瘦的居民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
看到云寂进来，尤其是看到他背后破损的衣物和隐约的血迹，他们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流露出同情，但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漠然。
在烬土，受伤和死亡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老马。”
云寂朝着掩体深处一个正在整理货架的背影喊道。
他的声音因为干渴和伤痛而有些沙哑。
背影转过身，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小的男人，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依然锐利有神。
他叫老马，是回声据点的创建者和实际领导者，一个经验丰富的旧世界遗民，也是据点里唯一对回响科技有深入了解的人。
老马看到云寂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来。
“怎么回事？
遇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歌剧院乐池，一个回响幽灵，负面能量很强。”
云寂言简意赅地解释，同时将背包取下，递了过去，“东西拿到了，但挂了彩。”
老马接过背包，没有立刻查看物资，而是先转到云寂身后，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当看到那几条发黑、边缘泛着诡异冰霜的撕裂伤时，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幽灵爪痕……还带着这么强的怨念回响。
你小子能活着回来真是运气。”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旁边一个简陋的药箱里拿出消毒药水和一种用废墟中找到的草药自制的膏药。
“忍着点，得先把这‘回响毒素’吸出来点，再包扎。
不然寒气入骨，麻烦就大了。”
消毒药水倒在伤口上，引起一阵刺痛，但相比幽灵留下的阴寒，这反而算是温和的刺激。
老马用一把消过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边缘发黑的皮肉，动作熟练而沉稳。
“老马，”云寂忍着痛，压低声音，“我……回来的路上，好像‘听’到什么东西。”
“嗯？”
老马手上的动作没停，“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回响，听到什么都不奇怪。
是哪个冤魂的碎碎念，还是又发现什么好东西的能量波动了？”
“不是那种。”
云寂摇了摇头，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很清晰，首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的。
说的是……‘倾听最后的钟声’。”
老马的手猛地一顿。
云寂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了？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老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加快了包扎的速度，用干净的布条将草药膏药牢牢固定在云寂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掩体门口，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关紧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走了回来。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严肃。
“这句话，我很多年前，也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过。”
老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
“谁？”
云寂的心提了起来。
“一个‘闻寂者’。”
老马看着云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一个真正的、强大的闻寂者，不是像你这样刚刚觉醒半吊子。
他是我在‘大寂灭’后不久遇到的，当时他就像着了魔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他朝着共鸣城的方向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共鸣城？”
云寂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座传说中高耸入云、依靠“末日钟”的回响能量支撑的巨大城市。
那是这片死寂荒原上所有幸存者向往又恐惧的地方，是秩序、科技、也是权力和未知的象征。
“对，共鸣城。”
老马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据说，那里保存着‘大寂灭’发生时最完整、最强烈的回响——就是那座钟楼最后敲响的钟声。
有人说那是灾难的警钟，也有人说……那钟声里藏着世界变成这样的秘密。”
老马拍了拍云寂的肩膀，语气沉重：“小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会听到这个。
这可能只是个巧合，也可能是……某种征兆。
但无论如何，记住，在你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离‘钟声’、离共鸣城远一点。
那里的水，太深了，不是我们这种小据点的人能蹚的。”
就在这时，掩体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尽量压抑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
老马和云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老马走过去打开门，是刚才那个放哨的年轻人，他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用手语快速比划着。
老马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转头对云寂说：“是巡逻队！
共鸣城的巡逻队，朝我们这边来了！”
云寂的心猛地一沉。
共鸣城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来到这个偏远的、不起眼的小据点？
难道……和他刚才听到的那句“钟声”的低语有关？
后背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那股寒意，这次仿佛首接钻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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