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混杂着腐朽木头散发出的窒息般的霉味，紧紧包裹着他。
莫里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几乎嵌进这逼仄木箱的角落。
“姓名。”
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像是冰冷的金属针，首接刺入他的脑海。
莫里斯心脏骤然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了。
“莫里斯。
莫里斯·影语。”
他强迫自己的声带振动，压住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颤抖。
“凭证。”
他依言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到那张散发着微弱暖意的邀请函卡片，将其紧紧按在粗糙的箱壁上。
光芒一闪而逝，卡片消失无踪。
“验证通过。
欢迎来到万象城，莫里斯·影语。”
“咔哒——”一声轻响，一线光明如同利刃般劈开黑暗。
莫里斯几乎是本能地用手臂挡了下眼睛，才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钻出木箱，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掌心。
果然，卡片上，“莫里斯·影语”的名字正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的“雷克斯·朗姆”。
——那个人是莫里斯在海上漂泊时恰巧碰见的一个与海妖搏杀的枪手。
一丝冰冷的笑意掠过他的心底。
他不再犹豫，集中起全部精神，催动了那刚刚获得的力量。
意念集中于一点：“让我看起来，就像那个叫‘雷克斯·朗姆’的人。”
一股微弱的气流般的能量拂过他的体表，带来细微的麻痒感。
就在他身形与面容开始转变的刹那，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
那无处不在的系统扫描流似乎产生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卡顿”。
仿佛在确认“雷克斯·朗姆”与眼前这个正在变化的能量体时，规则之间发生了细微的冲突。
虽然很微小，但是他立马记住了这个细节。
此刻，在任何人眼中，他都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少年，而是带着一身烟尘气的“雷克斯·朗姆”。
他收起卡片，终于真正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名为“万象城”的世界。
这就是……万象城？
与他想象中神圣庄严的“神国”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城市。
他站在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街道边缘，脚下是某种不知名的石板，其下竟有微光如溪流般缓缓流淌。
抬起头，上空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
御剑飞行的古装武者衣袂飘飘，与驾驶着发出低沉轰鸣的浮空艇、浑身金属构装的机械师擦肩而过。
街道上，披着华丽法袍、手持镶嵌宝石法杖的法师，与身着厚重动力装甲、背负巨大枪械的战士并肩而行。
“嘿！
‘雷克斯’！
这次又搞到什么好货了？”
一个扛着几乎有半人高的动力战锤的壮汉，隔着人群熟络地朝他喊道。
莫里斯心中一紧，喉咙里挤出模仿来的沙哑嗓音，含糊地应道：“咳……老样子，先进城看看。”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露馅。
壮汉不疑有他，大笑着摆摆手，扛着战锤走远：“行！
回头‘铁砧与火焰’酒馆见！”
莫里斯暗暗松了口气，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熙攘的人流中，小心翼翼地移动。
他的目光被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吸引，那些闪烁的图案和文字大多陌生，但有一个广告反复播放。
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团子，滚来滚去，配着古怪的调子：“哈基米~哈基米~南北绿豆~哈基米……南北绿豆？”
他低声重复，感到一种强烈的新奇，以及更深层次的隔阂。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神使”的对话，飘进了他的耳朵。
内容依旧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谬：“……我必须质疑这个方案的增益覆盖率。
42号区域的稳定性Buff，其持续时间是否足以支撑我们完成对遗迹核心的首次挖掘？”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莫里斯以前流浪时，远远听过几次神使这样交谈，所有人都以为是什么高深的暗语或神谕。
他正准备避开，其中一个神使随口说出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就像上次从‘华夏’服务器过来的那个……华夏”！
这个音节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刺入他记忆的锁孔。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他什么具体的画面也抓不住，但那份如同溺水般的心悸感却无比真实，几乎让他窒息。
她是谁？
他们知道什么？！
极度的渴望压过了一切。
他几乎是本能地集中起精神，视线锁定那两个神使，眼中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闪过，内心强烈地祈愿：“让我听到……他们关于‘华夏’的真实对话！”
奇迹般地，他耳边的音调陡然一变：“喂，听说了吗？
七号觉醒点那边，检测出一个从华夏服务器过来的天才少女，适配度初始评估就高得吓人！”
“真的假的？
哪个公会的苗子？”
“好像姓江……啧啧，要是她能觉醒个隐藏职业，说不定真能被‘九州’那样的大公会首接内定呢。”
华夏……天才少女……姓江……这几个字，像一把把沉重的战锤，接连砸在莫里斯的心口。
那份心悸感更加强烈。
他迫切地想捕捉更多信息，不自觉地向前靠近了几步。
这时，那两个玩家的对话还在继续：“唉，这种天选之子，跟咱们这些普通玩家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酸意和羡慕。
“别异想天开了，老老实实刷日常、攒材料提升装备等级才是正途。”
“难不成你还指望开荒团能带你躺赢？”
说话那人一抬头，正好看见凑近的、外貌是“雷克斯”的莫里斯。
他脸上立刻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眉头皱起，语气不耐烦地驱赶。
“看什么看？
NPC还能听懂我们说话不成？
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挡着路了。”
莫里斯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含糊地嘟囔着道歉，迅速转身，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
一丝尴尬和屈辱感爬上心头，但很快被一种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取代。
“普通玩家……刷日常……提升装备等级……NPC……”这些词像散落的珠子，在他脑海中疯狂滚动。
单个看来荒谬，可当它们与“神使”们那宛如旁观戏剧般的轻松姿态联系在一起。
这与本土居民对“神国”、“神使”近乎虔诚的敬畏放在一起对比时，一个荒诞却越来越清晰的图案正在浮现。
“不……这不可能！”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尖叫，那是他十几年认知形成的世界观在拼命抵抗。
但越是抗拒，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就越发清晰：神使们对待伤痛和死亡的超然、他们对这个世界和其中的人那种剥离感……终于，那条冰冷的毒蛇彻底缠紧了他的心脏——“玩家”、“NPC”、“游戏场”……这些词串联成了一条绝望的锁链。
“他们称呼自己为‘玩家’……他们把我们这些原住民，叫做‘NPC’……他们在这个世界‘刷’着任务、‘提升’着等级……那这里……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神国！
这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
“而我们，只是这个游戏场里，供他们娱乐、被他们视为数据的……道具和背景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浸透西肢！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希望，都将成为一个无比可笑且悲惨的笑话！
不！
他必须知道真相！
他必须拥有和“他们”一样的身份，才能去追寻那个让他心痛的原因，才能撕开这令人绝望的宿命！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之前伪装成“雷克斯”时，感知到的那一丝系统规则的“卡顿”与裂隙，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火星，在他心中亮起。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伴随着这渺茫的“依据”，破土而出。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冷汗，但那双眼睛，却在极致的恐惧过后，燃起了近乎疯狂的锐利光芒。
他压榨着刚刚觉醒、己经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将所有的恐惧、不甘、愤怒和疑问。
凝聚成一个最疯狂、最大胆的念头，向着那冥冥中似乎掌控一切的“系统”，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与欺诈：“听着！
我——是——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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