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楼、槐香与两分差距六岁的夏天，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黏热，连傍晚吹过的风都带着暖意，唯有家属院门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能撑起一片浓荫，把燥热滤成清甜的槐花香，飘得满院都是。
执法攥着妈妈沈菀柳的米白色衣角，小皮鞋在青石板路上蹭出“哒哒”的细碎声响，目光却黏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挪不开半分。
那里蹲坐着个穿洗得发白的白T恤的小男孩，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手里捏着根捡来的杨树枝，正小心翼翼地给一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猫搭小窝，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先把树枝摆成方形的框架，又捡来几片完整的槐树叶铺在底下，偶尔抬头看一眼小猫，眼底的专注，让路过的大人都不忍心打扰。
“那是潜既明叔叔家的潜行，比你大三个月，咱们以后就住对门，开学了还要一起去实验小学。”
沈菀柳轻轻揉了揉女儿扎着羊角辫的头发，指尖带着刚洗过水果的凉意，把她往前推了半步，“去跟哥哥打个招呼，以后就是好朋友啦，上学放学也能有个伴。”
执法往后缩了缩，小眉头皱成了“川”字。
她向来不喜欢跟陌生小孩说话，尤其对方看起来冷冰冰的，自始至终没抬头看过周围，好像那只缩在树根旁的小猫，比她这个“即将成为邻居的新朋友”重要多了。
可妈妈的手还稳稳地放在她背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她只好抿着粉嘟嘟的小嘴，穿着粉色的小裙子，一步一挪地凑过去，刚要把到了嘴边的“你好”说出口，蹲在地上的小男孩突然抬起了头。
那是执法第一次认真看潜行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沾了晨露的小扇子，抬眼的瞬间，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底，晃得执法轻轻眨了眨眼。
可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就那么淡淡扫过她的脸，又往下移，最后落在了她藏在身后的粉色糖果盒上——那是爸爸执淮谨上周去外地出差，特意给她带的进口草莓糖，盒身上印着她最爱的小兔子图案。
“我叫执法，执行的执，法律的法。”
执法赶紧把糖果盒往身后又藏了藏，声音又轻又脆，还带着点没藏好的警惕，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我妈妈说，以后咱们是邻居。”
“潜行。”
小男孩的声音比她低一点，也淡一点，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凉白开，没什么起伏。
他说完，又低下头，指尖捏着树枝，仔细调整着小窝边角的形状，确保不会刮到小猫，过了几秒才又开口，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恳求，“你的糖果，能给小猫吃吗？
它早上就蹲在这了，好像饿了。”
执法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猫，小家伙正缩在树根旁，圆滚滚的肚子贴着冰凉的青石板，小脑袋时不时抬起来，对着路过的人小声“喵喵”叫，声音软乎乎的，看起来确实可怜。
她犹豫了几秒，指尖摩挲着糖果盒的边缘——那是她舍不得吃的草莓糖，平时连最好的幼儿园同学都没舍得分享，可看着小猫委屈的样子，再看看潜行认真的眼神，她还是松开了攥着糖果盒的手，慢吞吞地打开盖子。
盒子里的草莓糖裹着透明的糖纸，映着阳光，泛着淡淡的粉色。
执法挑了颗包装最鲜艳、糖纸没折痕的，递到潜行面前，小脸上满是不舍：“只能给它一颗哦，这是我爸爸特意给我买的，别的我还要留着吃。”
潜行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像被烫到一样，又快又轻地缩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剥糖纸，指尖捏着糖纸的边角，一点一点往下撕，怕用力太猛把糖渣掉在地上，还特意用另一只手的手心接着。
等糖纸完全剥下来，他又把草莓糖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手心，慢慢凑到小猫嘴边。
小猫大概是饿极了，凑过来，小口小口舔着他手心里的糖，粉色的糖渣沾在它的小胡子上，看起来格外可爱。
潜行看着小猫吃东西的样子，眼底终于漫开一点笑意，像结了冰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漏出底下藏着的温柔，连嘴角都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执法站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小哥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甚至蹲下来，凑到小猫身边，小声说：“你要慢慢吃，别噎到了，下次我再给你带好吃的。”
从那天起，执法和潜行就成了家属院里“形影不离”的一对。
每天早上七点，潜行总会准时站在槐树下等她，手里要么攥着两个刚蒸好的热包子——有时候是豆沙馅，有时候是猪肉大葱馅，都是执法爱吃的；要么拿着一瓶温牛奶，瓶盖己经提前拧松了，就怕她力气小打不开。
放学路上，两人会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捡落在地上的槐树叶，比谁捡的叶子更圆、纹路更清晰，赢的人能得到对方手里的小零食。
偶尔也会因为“哪条路更近”争两句，最后总是以潜行的退让收尾——他明明知道东边的小路比西边的大路近两分钟，却还是会顺着执法的意思，走那条能看到小卖部的大路，还会在路过小卖部时，悄悄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一根草莓味的冰棍。
执法那时候还不知道，潜行的零花钱都是攒下来的，他自己从来舍不得买零食，却总记得她爱吃草莓味的一切；也不知道，他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十分钟出门，去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热乎的早餐，就为了让她出门就能吃到不凉的东西。
她只觉得，有这么一个“小伙伴”一起上学放学，还挺开心的。
只是这份带着槐花香的“和睦”，没维持到小学一年级结束。
第一次单元考的分数，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悄无声息地把“朋友”变成了“对手”，也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多了点不一样的“较劲”。
发试卷那天，语文老师抱着一摞用红绳捆着的试卷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执法心上。
她坐得笔首，后背紧紧贴着椅子背，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有点发白，眼睛死死盯着老师手里的试卷，连呼吸都放轻了——考前她复习了整整一个周末，把生字表和拼音表翻来覆去背了十几遍，连最难写的“春”字，都在草稿本上练了上百遍，就是想考全班第一，想让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她。
“这次单元考，咱们班整体成绩都不错，尤其是有两位同学，考得特别好，都是九十多分，值得大家学习。”
老师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前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潜行，“潜行，98分，全班第一。
这张试卷做得很完美，只有作文扣了2分，字迹工整，知识点掌握得也很扎实，大家要多向潜行学习。”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声的惊叹，有同学转头看向潜行，眼神里满是羡慕。
潜行从座位上站起来，脚步轻轻的，走到讲台前接过试卷，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全班第一”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既没有开心，也没有骄傲。
他走回座位时，正好经过执法的座位，执法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课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有点闷，还有点慌——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比他少考很多分。
“执法，96分，全班第二。”
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温和的笑意，“执法这次进步很大，比上次模拟考多考了10分，就是最后一道拼音题扣了2分，有点可惜。
要是再细心一点，说不定就能和潜行并列第一了。”
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执法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可听到“96分”和“全班第二”时，那点光亮又很快暗了下去。
她快步走到讲台前，接过试卷，红色的“96”分像两个小小的拳头，砸得她眼睛发酸。
她快速扫过试卷，最后一道拼音题的“b”被老师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应写d”，明明考前她特意练过这道题，怎么还是把声母搞混了？
回到座位上，执法把试卷摊在桌上，手指反复摩挲着那道错题，眼眶慢慢红了。
她偷偷用余光看向斜前方的潜行，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笔尖在上面轻轻划着，好像在检查有没有漏改的错题，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她眼里却变成了“得意”——好像在说“我又比你考得好”。
放学铃声一响，执法没等潜行收拾书包，抓起自己的粉色书包就往教室外跑。
她不想跟潜行走在一起，不想听他说“没关系，下次再努力”，更不想承认自己又输了，而且只输了2分，差一点就能超过他了。
青石板路上，槐花香依旧浓郁，落在肩膀上，像小小的粉色蝴蝶，可执法却觉得没以前好闻了。
她走得飞快，小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都甩掉。
风吹起她的羊角辫，头发贴在脸颊上，有点痒，可她没心思理，只想着赶紧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执法，等等我。”
身后传来潜行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气息，不像平时那样淡然。
执法脚步顿了顿，心里的委屈更甚——他明明都考第一了，还追着她做什么？
是想再炫耀一下自己的分数吗？
她没回头，反而把书包往肩上往上提了提，走得更快了。
可她的腿比潜行短，没走两步，就被潜行追上了。
他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力度很轻，怕弄疼她。
执法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甩开他的手，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潜行手里拿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签，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点毛躁。
他把便签递到她面前，声音比平时软了点：“这道拼音题，你只是把‘b’写成了‘d’，下次写的时候，先看清楚半圆的方向，‘b’的半圆在右边，‘d’的半圆在左边，记准了就不会错了。”
执法看着他递过来的便签，又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的委屈突然就爆发了。
她一把挥开便签，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不服气的倔强：“不用你管！
不就是比我多考两分吗？
有什么好得意的！
下次我肯定能超过你，到时候我也不会像你这样，还来‘教训’我！”
便签掉在地上，被风吹得滚了两圈，停在槐树根旁，上面写着的字迹也被吹得微微发皱。
潜行看着地上的便签，弯腰捡起来，指尖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把皱了的边角捋平，好像那不是一张普通的便签，而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没生气，只是看着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红的执法，声音又软了几分：“好，我等着。
下次你超过我了，我肯定不‘教训’你。”
那天晚上，执法把试卷用透明胶带贴在了书桌正前方的墙上，红色的“96”分格外显眼，像一个小小的提醒，刻在她心里。
她拿出拼音本，从铅笔盒里挑出最尖的一支铅笔，把那道错了的拼音题反复写了几十遍，首到手腕发酸，手指都有点发麻，才停下来。
窗外的槐树枝被风吹得晃了晃，影子落在拼音本上，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迹。
执法趴在书桌上，看着拼音本上密密麻麻的“b”和“d”，心里暗暗发誓，下次考试一定要细心，一定要考比潜行更高的分数，一定要把“全班第二”的标签，换成“全班第一”。
她不知道，对面房间里，潜行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张复印件——那是他下午放学时，特意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借的执法的试卷复印件。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新的草稿本，是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封面是蓝色的，上面印着星空图案。
他把执法做错的题目一笔一画地抄在草稿本上，旁边还标着详细的解题思路，连“注意半圆方向写完后检查一遍”这样的小提醒，都用红色的笔写得清清楚楚。
抄完后，他又拿出彩笔，在草稿本的扉页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太阳旁边还画了一只小兔子，和执法糖果盒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画完后，他把草稿本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想着明天早上带给她，又怕她不肯要，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借口”自己抄多了一份，让她拿去看看。
第二天早上，执法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出门，想躲开潜行，不想再跟他提昨天考试的事。
可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T恤身影——潜行站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两个用塑料袋装着的豆沙包，塑料袋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瓶温牛奶，瓶盖己经拧松了。
看到执法过来，潜行快步走过去，把豆沙包和牛奶递到她面前，声音依旧淡淡的，可仔细听，能听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妈早上蒸多了豆沙包，吃不完会浪费，给你一个。
牛奶是热的，路上喝，别凉了。”
执法看着他递过来的早餐，又看了看他眼底藏不住的认真，心里的气突然就消了大半。
她知道，潜行妈妈从来不会蒸多早餐，他家的分量总是刚好，他这么说，只是想把早餐给她而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豆沙包和牛奶，咬了一大口豆沙包，甜丝丝的豆沙馅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把早上的凉意都驱散了。
“下次考试，我肯定比你多考三分！”
执法嚼着豆沙包，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满是不服输的劲儿，连嘴角沾着的豆沙渣都没察觉。
潜行看着她鼓得像小仓鼠一样的脸颊，还有嘴角的豆沙渣，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小声提醒：“嘴角有豆沙。”
执法赶紧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脸颊瞬间红了。
她抬起头，瞪了潜行一眼，却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像在撒娇：“要你管！
反正下次我肯定能超过你！”
“嗯，”潜行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我也不会让着你，我会更努力，不让你轻易超过。”
风又吹过老槐树，细碎的槐花瓣落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像撒了一把粉色的星星。
他们并肩往前走，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一路说说笑笑，偶尔还会因为“谁走得快谁先看到校门口的保安爷爷”争两句，最后还是潜行故意放慢脚步，让执法先跑到校门口。
那时的执法还不知道，这场始于“两分差距”的竞争，会贯穿她整个青春；也不知道，那个总是比她多考几分的男生，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完全弄懂的在意——是每天提前十分钟准备的早餐，是抄满错题和提醒的草稿本，是明明能赢却悄悄放慢脚步的温柔。
他们的“对抗路”，从这一天起，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而那些藏在槐花香里的小心思，会在往后的岁月里，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慢慢发芽，慢慢生长，首到某一天，长成参天大树，把两个少年的青春，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开学后的日子，变得越来越有“竞争味”，连课堂上的空气，都好像带着点较劲的气息。
上课的时候，老师刚把问题说出口，执法总是第一个举起手，胳膊举得高高的，生怕潜行抢在她前面，声音又脆又响，把自己知道的知识点都说得清清楚楚，连老师没问到的延伸内容，都想一并说出来，就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也为了让潜行知道，她不是只会考第二。
潜行却总是等执法回答完，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身姿挺拔，声音平稳，总能补充一两个执法没说到的知识点，有时候是更简便的解题方法，有时候是容易忽略的易错点，每次都能得到老师的赞许：“潜行想得很全面，执法回答得也很好，要是你们能互相借鉴，肯定能更优秀。”
这时候，执法就会撅着嘴，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把课本和辅导书翻得更仔细，把所有知识点都背下来，不让潜行有补充的机会，一定要让老师只表扬她一个人。
课后作业也是一样。
每天放学，执法都会把书包往书桌上一放，先把作业拿出来，连最喜欢的动画片都顾不上看，连妈妈端来的水果，都要放在旁边，等写完作业再吃。
她写作业的速度很快，却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像打印出来的一样，每一道题都要反复检查好几遍，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只为超过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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