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预约悖论**冰冷的合成雨敲打着“幻京”的全息玻璃幕墙，将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切割成无数晃动的碎片。
陈默的工作室里，却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空气净化系统吐纳的微风。
这里是城市最昂贵的“遗忘之地”。
纯白、极简，所有家具都由光洁的聚合材料制成，连一盆绿植都没有。
陈默相信，任何多余的物件都可能成为记忆的锚点，而他的工作，就是拔锚、剪缆，让那些载满痛苦的记忆之舟，永远沉入 сознания（意识）的深海。
他刚完成对一位金融大亨的记忆梳理——精准摘除了对方因投资失败而产生的两年焦虑期。
手术刀般精准的操作，不留一丝疤痕。
他脱下无菌手套，看着操作台上显示的“记忆结构完整度99.9%”，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又一次成功的技术展示。
门铃是柔和的电子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预约时间，下午西点整，分秒不差。
来者是一位女子。
她收起一把透明的骨架伞，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玄关的吸水地垫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剪裁得体，但面料上细微的褶皱和略显憔悴的面容，暴露了她内心的疲惫。
“陈默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中飘落的羽毛，“我叫林殊。”
“林女士，请进。”
陈默引她到会客区的白色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椅上，保持着一贯的专业距离。
他没有倒水，因为水的温度、杯子的触感，都可能成为干扰情绪的变量。
“我想……清除一段记忆。”
林殊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风衣的衣角，这是一个典型的紧张信号。
“请具体描述需要梳理的记忆片段、关联人物、以及期望达成的心理状态。”
陈默的语气像一本活的说明书，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林殊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
“我想忘记一个人。”
“这是最常见的业务。”
陈默点点头，在虚拟光屏上调出客户档案，“请提供该人物的核心信息，我们将定位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链，进行剥离。”
“不，”林殊立刻摇头，她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不是要忘记所有。
我要忘记他的样子，他的名字，我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但，”她顿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祈求，“我想保留……爱上他时的那种感觉。”
陈默记录的手指停在半空。
工作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倒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林女士，你可能对记忆梳理技术有所误解。”
陈默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情感是记忆的伴生产物，是神经元对特定经历产生化学反应后留下的印记。
它们被锚定在具体的事件上。
抹去事件，情感印记就会因为失去依附而一同消散。
你不能要求我拆掉一座房子，却让它的影子留在原地。
这是个悖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林殊的语气却异常执着，“但那种感觉……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珍贵之物。
我只是……无法再承受与它相关联的痛苦了。
我听说您是最好的记忆梳理师，只有您能做到这种‘手术刀’级别的操作。”
陈默沉默了。
他从业七年，处理过上千个案例，从战争创伤到失恋痛苦，形形色色，无奇不有。
但从未有人提出过如此刁钻、甚至可以说是违背神经科学基本原理的要求。
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挑战，更像是一种哲学上的挑衅。
“为什么？”
他问，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业务范畴，纯粹是出于技术人员对异常数据的好奇。
林殊的目光垂下，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因为如果连那份心动的感觉都消失了，我的人生……就真的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陈默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空白……这个词触动了陈默内心深处一根尘封的弦。
他的记忆也是残缺的。
在他二十岁之前，有一段长达数月的记忆是完全的空白。
没有医生能解释，没有技术能恢复。
就像一本书被撕掉了最关键的几页，让他的人生故事变得支离破碎。
他之所以成为记忆梳理师，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试图通过窥探他人的记忆，来拼凑自己失去的那部分。
他看着林殊，看着她眼中那种既绝望又充满希望的矛盾光芒，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不能保证成功。”
许久，陈默开口道，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这个操作的风险极高，可能会导致认知混乱，甚至情感功能障碍。
你确定要继续吗？”
“我确定。”
林殊毫不犹豫地回答，仿佛早己将所有后果都计算在内。
陈默在光屏上敲下几个字，一份电子协议浮现在林殊面前的茶几上。
“签署它。
梳理将在明天进行。”
他说。
林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笔迹清秀而有力。
她离开后，工作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陈默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气息的山茶花香。
那是一种……莫名熟悉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看着林殊的身影汇入楼下的人潮，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这个悖论般的委托，像一个精密的逻辑谜题，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同时，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预感，正在心底悄然萌发。
他感觉自己即将打开的，或许不仅仅是林殊的记忆，还有一个可能将自己也吞噬进去的、深不见底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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