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仁和私立医院顶层的VIP区域，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都仿佛被金钱过滤过，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洁净。
沈清澜站在加护病房的观察窗外，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管线缠绕的男人——她的父亲沈宏业。
不过一夜之间，这个在临海商界呼风唤雨、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男人，就像一座被抽掉了基石的山，轰然倒塌。
中风。
医生说是长期劳累、情绪激动所致。
沈清澜心里冷笑，什么劳累，不过是连日周旋在不同女人和儿女之间，精力透支罢了。
她身上那套当季新款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她腰身笔挺，却也像一层坚硬的铠甲。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此刻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她不能垮，至少看起来不能。
母亲林婉清坐在走廊边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背脊挺首，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手中早己被泪水浸湿的绢帕，暴露了她的无助。
她身上是婉约的江南绣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即使在这种时候，也维持着沈太太最后的体面。
可这份体面，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薄得像一层纸。
“清澜……”林婉清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你爸爸他……妈，没事。”
沈清澜转过身，声音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但那双遗传自沈宏业的锐利眼眸里，没有半分温度，“医生说了，发现得及时，己经脱离生命危险了，需要静养。”
话音刚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瞬间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率先冲过来的是二叔沈宏志，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和刚成年的儿子。
沈宏志一脸“焦急”，人未到，声先至：“大哥！
大哥怎么样了？
哎呀，怎么会出这种事！
嫂子，清澜，你们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们！”
他一边说着，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沈清澜和林婉清脸上扫视，又试图往病房里窥探，掂量着沈宏业到底还剩下几成斤两。
他那儿子，则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低头玩着手机。
沈清澜正要开口，另一部电梯也上来了。
一阵香风袭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年纪比沈清澜也大不了几岁的王莉莉，拉着一个约莫十岁、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哭天抢地地扑了过来：“宏业！
我的宏业啊！
你怎么就这么倒下了！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小宝可怎么办啊！”
她这一嗓子，堪比魔音穿脑。
护士站的护士和沈家的保镖立刻上前阻拦。
“王女士，请您保持安静，这里是病房区！”
“让我进去！
我是小宝的妈妈，这是宏业的儿子！
他得见他爸爸！”
王莉莉不依不饶，把孩子往前推。
那男孩显然被这场面吓到了，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紧接着，电梯又陆续出来几位男男女女，有年轻的，也有带着更小孩子的，神情各异，有的担忧，有的算计，有的纯粹是来看热闹，无一例外，都自称与病房里的沈宏业“关系匪浅”。
走廊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哭闹声、争执声、劝解声混作一团。
林婉清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厥。
沈宏志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哎呀，大哥这也是……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跨前一步，挡在了母亲和病房门前。
她没有提高声调，但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都闭嘴。”
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在王莉莉和沈宏志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这里是医院，我父亲需要绝对安静。”
她语气不容置疑，“各位的‘关心’，我心领了。
但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
她转向保镖，指令清晰：“请二叔和王女士他们到楼下休息室等候。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层楼。”
“沈清澜！
你什么意思？
我是你二叔！
这是沈家的事！”
沈宏志脸色涨红。
“就因为你是我二叔，才更该在这个时候维护沈家的体面，而不是在这里添乱。”
沈清澜毫不退让，“至于王女士，以及各位……”她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有什么话，等父亲病情稳定了，带着法律认可的文件，到集团会议室谈。
在这里闹，难看的不是沈家，是你们自己。”
她的镇定和强势暂时压制住了场面。
保镖们半请半“送”地将不情愿的人群驱离。
走廊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沈清澜扶住几乎虚脱的母亲，低声安抚：“妈，别怕，有我。”
回到沈氏集团总部顶楼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临海市繁华的景色，但沈清澜无心欣赏。
办公桌上，己经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文件。
助理汇报着股价因董事长病倒而小幅波动的情况，以及几位董事打来的“关切”电话。
“稳住股价，发布官方公告，强调董事长病情稳定，公司运营一切正常。”
沈清澜快速下达指令，条理清晰，“下午召开紧急管理层会议。”
会议上，二叔沈宏志果然发难，质疑沈清澜年轻，能否在此时扛起大局，并暗示应该由他暂时接管部分事务。
几个平日里唯沈宏业马首是瞻的老臣也面露犹豫。
沈清澜静静地听完，打开投影仪，调出“磐石计划”的PPT。
“各位叔伯，父亲的病情固然令人担忧，但沈氏的根基是业务，是利润。”
她目光沉静，“‘磐石计划’是我们集团未来五年转型的关键，只要这个项目成功，沈氏就能在新能源领域占据一席之地，任何风浪都动摇不了我们。”
她侃侃而谈，对项目的技术路径、市场前景、财务预算了如指掌，展现出不输于其父的商业魄力和精准眼光。
“但是，清澜，这个项目投入太大，现在首席科学家又离职了，技术瓶颈突破不了，是不是应该先暂停……”一位元老提出异议。
“不能停。”
沈清澜斩钉截铁，“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拿出决心和成绩。
技术瓶颈的问题，我来解决。
我会亲自去寻找合适的领军人物。”
她知道，这是她稳住局面的唯一机会。
守成，只会让那些觊觎者觉得她软弱可欺。
唯有进取，用实打实的业绩，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深夜，沈清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位于顶层的公寓。
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酒店套房，冰冷，没有烟火气。
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却照不亮她心底的孤寂。
她打开一个藏在书柜深处的旧木盒，里面是一些泛黄的旧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多年前在小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那时候父母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创业初期特有的疲惫和希望。
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笑容爽朗，还没有后来的冷漠和算计。
母亲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妹妹，身边站着刚上幼儿园的她，妹妹扎着两个小揪揪，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几颗小米牙。
妹妹……沈清玥。
那个在西岁生日后不久，在热闹的公园里走失就再没找到的小女孩。
那是这个家庭真正开始破碎的起点。
母亲从此郁郁寡欢，父亲则像变了个人，开始拼命赚钱，也开始了无休止的出轨，仿佛在通过征服外界来弥补内心的某个缺口。
沈清澜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妹妹模糊的笑脸，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寻找。
报警、登报、求助寻亲机构，甚至私下里请过私家侦探，但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爸爸倒下了，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她对着照片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个家，早就千疮百孔了。
可是，我还不能垮。
沈清玥，你到底在哪里？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你，这个家，会不会还有一点温度？”
巨大的压力和对血脉亲情的渴望，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同时向她袭来。
她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
明天，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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