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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祖儿夜天子

许骄阳 著

言情小说连载

言情小说《宋祖儿夜天子主角分别是小九宋芝作者“许骄阳”创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如下:宋芝芝一生嫁过两嫁给将太孙堵上家没能出嫁成嫁到东后来成为皇从此每日只想一件事——杀死陛让姐姐当皇后她阿姐终居庙堂最而她手持木铎游历四从此木铎一人人都知宋行人来我有点害怕常他救过我一是大权在握的将平日里不苟言不懂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些都不是我害怕他的原我怕源于看见他亲手烧一本画册子据说是从京城流传开来传到这个边境小镇...

主角:小九,宋芝芝   更新:2025-06-19 22:4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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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芝芝一生嫁过两次。

嫁给将军,太孙堵上家门,没能出嫁成功。

嫁到东宫,后来成为皇后。

从此每日只想一件事——杀死陛下,让姐姐当皇帝。

后来,她阿姐终居庙堂最高,而她手持木铎游历四方。

从此木铎一响,人人都知宋行人来了。

我有点害怕常让。

他救过我一命,是大权在握的将军,平日里不苟言笑,不懂如何同女子相处——这些都不是我害怕他的原因。

我怕他,源于看见他亲手烧一本画册。

册子据说是从京城流传开来的,传到这个边境小镇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小九献宝似的拿来伙房给我看。

我瞄了几眼,很薄的一本,只有十几页,连同封面在内,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衣衫薄透,贴体流畅,赤足在高台上跳舞。

美变得暧昧而具象,叫人看了之后血脉偾张。

奇怪的是,画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细腻又灵动,显然画者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去雕琢的,独独脸上留下一大片空白,好似故意偷懒。

有人猜测,这是画师凭想象在画自己心目中的仙女。

也有人说,其原型是京城春风楼里的一个妓女。

真相如何,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唯一的共同认知是,都觉得这是个好东西。

所以小九才巴巴地拿来给我看,见到将军进来,又忙不迭拿去跟将军分享。

哪知将军只看了一眼,神色骤变,黑着脸把画册攥紧。

小九见势不对,想要溜走,被常让叫住。

册子是从哪里来的?常让面无表情。

小九打了个冷战: 回将军,是从外面买来的。

谁在卖?卖了多少?

卖画的曾婆子,前天刚开始卖,卖了可能也就几十本吧。她卖得贵,我们几个凑了钱,也只够买两本。

谁也没料到,一本小小的画册,差点让整个西鄯关变了天。

我亲眼见证这场冲突的发生,亲眼看到常让把攥着画册的手往熊熊燃烧的灶火上送。

火势腾空而起,迅速蔓延,把画册烧成黑灰,又顺着攀上指尖。

他好似不觉疼痛,手腕连带五根手指仍在用力,仿佛要把那不怕死的火舌掐它个灰飞烟灭。

看起来像是个失了智的疯子。

小九吓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冲上去把自家将军的手从火焰中抢救出来。

他颤着声音,结结巴巴地认错: 将军,我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常让没有说话。

他艰难地恢复了平静,目光沉沉地开口: 去统计军营里一共有多少本这种册子,将功折罪。

是。小九撒丫子就跑。

四下再无旁人。

常让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半点要挪步的意思都没有。

我想起自己先前还夸那册子好看,顿时浑身不自在,恨不能身上立刻长出一对翅膀,静悄悄飞到伙房外。

可刚刚发过好大一通火的常让,不偏不倚就杵在我出门的必经之路上,根本避不开。

想要出去,我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将军,你还好吧?

我一边说,一边步子不停往外走。

他就跟刚发现有我这么个人似的,骤然浑身僵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就好像那册子是我画的。

我吓得猛地一激灵,再也顾不得其他,飞也似的跑了。

没多久,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查行动就此开始。

在军中传阅这种册子,按规定,确实不允许,属于是败坏军纪。

但私下里管得又没有那么严。

毕竟军营里大多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正常的生理需求,也不太好压抑。

可将军铁了心要查,底下的兵卒也只能咬碎了牙关认。

所有难见天光的画册全部上缴销毁不说,众人还被狠狠操练了一个月,苦不堪言。

没多久,军营整风的消息传到外面,卖高价画册的曾婆子识趣,率先宣布洗手退出江湖,另有几家迅速跟进,齐齐歇业,说是要带着妻儿老小出去游山玩水。

风继续吹,吹到了镇子上仅有的两家风月场所,吹得门口揽客姑娘们的衣裳日趋保守。

那领口,竖得比我的还要高。

若不是还往外抛着媚眼,简直就像是已经从良。

见我不解,桃红说: 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触常小将军的霉头。

我不知天高地厚,问她: 常小将军很凶吗?

桃红歪着肩膀,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解释道: 常小将军以前人很好,虽然从来不到我们这儿花钱,但是也不会瞧不起我们,没给过我们脸色看。

那你们怎么这么怕他?我忍不住问。

她瞟我一眼,又扫了眼门外,语焉不详地答: 还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才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什么事啊?我追问。

她肃了脸色,起身送客: 宋姑娘,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瞎打听的好。

我悻悻离开,还没走远,又听见她嘀咕了一句: 发生那种事情,哪个男人受得了?

我权当没有听到,仍旧慢吞吞地走了,一路走回军营。

这一回去,整整半个多月没能再离开——常让把我软禁了,不准我出去。

他跟我说,世风日下,民心浮躁,我一个面容姣好的大姑娘,独自游荡在外,容易被豺狼盯上。

我不信邪,执意要出营,他就叫人拿来粗锁链,三两下便把我捆在他办公的木桌旁。

扬言我再不听话,就日日把我锁在他身边。

我气得发疯。

他却冷着脸,把佩刀递给我,说: 你若是铁了心要走,不如先把我的命拿去。

谁稀罕要你的命?我用力推开他的刀,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宋姑娘。他的语气倏地软了下来,宋家村一百三十七口人,全村被恶匪屠尽,只有你侥幸活了下来,这事儿无论如何,是我失察,是我常让对不起你。现在恶匪尚未落网,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我没再说话,沉默了下来。

此后一连半个月,日日闭门不出。

在此之前,他不说,我不提,事情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人啊,哪能蒙住眼睛,骗自己一辈子。

午夜辗转时,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西鄯关附近有个村庄,叫宋家村。

宋家村背枕高山,绕河而居,孕育了房屋三十一所,一百三十七口人。

这些全是常小将军讲给我听的,我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入村路口有个坝子,边上种了几株梧桐,皮青如翠,夏秋交荫。

常小将军说,他带兵赶到时,全村已然被屠尽,只有我运气好,逃过一劫。

至于我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天知地知,我不知,他亦不知。

因为他在梧桐树下发现我时,我已经昏迷许久,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逼问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孤女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没怎么为难我,只问我要去哪里。

我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

于是将军承诺,我在记忆恢复之前,可以一直留在军营。毕竟是边关附近出事,他身为主事将领没能及时察觉,必须为此负责。

就这样,我在军营里安置下来,一住就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几岁,不知道自己是那三十一户里哪一户的人。

军营里的人倒是干脆,索性都叫我宋姑娘,毕竟我出自宋家村。

我没什么意见,只关心那群为祸乡里的匪徒究竟什么时候能被抓住。

这日,我照例问起。

常让正在处理公文,头也未抬地说道: 领头的人自缢而亡,剩下的人一个不落,全押送回京待审了。

消息来得过于突然,我下意识走近确认: 当真一个不少?

他笔势稍顿,继而平静回答: 一个没少。

我捂住嘴,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出声唤我: 宋姑娘。

我连忙放下手,哽咽着说: 将军有何吩咐?

他勾起嘴角: 前两天让小九给你拿去的几本书,你可喜欢?若是爱看,我再叫人多帮你寻几本来。

将军快别为难我了。我擦了擦眼角,破涕为笑,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你们都说我看起来有书卷气,像是惯爱读书的人,可是我真的不通文墨,一瞧见书就觉得头疼。

他听完明显一愣,随后勉强笑道: 是这样吗?怪我不该以貌取人。

将军也是一片好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只是千万不要再送书给我了。我恳求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无聊时更爱看人骑马耍刀,哪怕看蚂蚁搬家,都觉得比看书有趣得多。

他哑然微笑,摇头道: 你想骑马怎么不早说?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带你去骑。

怎么好意思麻烦将军?我连声拒绝,刚刚出门时碰见了周统领,他正好闲着没事,答应教我骑马。还说我第一次骑,不好驾驭他那匹春雪,帮我寻温顺一些的马去了。

常让闻言搁笔: 不好意思麻烦我,却好意思麻烦周统领,你跟周统领很熟?

也不算很熟,昨天才刚认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只知道他叫周怀远,是守卫皇城的禁军统领,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此次离开京城,为的是护送永安公主一路西巡。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西鄯关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在这里停留休整几日之后便要返程回京。

公主心善,放了随行人员的假。

周统领无事一身轻,便跑去找军营里的老棋头切磋棋艺。

老棋头嫌他笨,赢了一局之后死活不肯再同他对弈,把人硬塞给我,让我陪这个臭棋篓子玩上几局。

我连赢十局,也觉得没劲。他便提议教我骑马,约在了今天。

常让听完前因后果,面色不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而后表态: 周统领骑射精湛,有他指导你,也是好事。去吧。

我这才告辞,转身快步出门。

果不其然,周统领已经牵好两匹马在不远处等着我,见我望向他,朝我微微颔首。

我欢呼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

老实讲,骑马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乐许多,人端坐在马背之上,视野立马高出一大截,眺望远处,绿树如波荡漾在青山之上,看得人心胸顿感开阔。

再配上恶匪落网这个消息,简直叫人一颗心都要飞起来,飞得高高的,飞到天上去。

只可惜我初次上马,只敢攥着缰绳叫马儿慢慢往前踱步,跑是一点也不敢跑的。

周统领人很好,知道我害怕,一直在侧前方领着我走。

我心情振奋,随口乱问许多问题,什么马儿多大啦,公马母马呀,有无婚配啊,他都一五一十作答,温和有礼至极。

末了,我情不自禁发出感慨: 京城的人,都像你一样好相处吗?

周统领没有立刻作声。

他一双眼珠乌黑,就那样安静地瞧着我,半晌,他轻声笑了出来: 也许吧。

很奇怪。

他看着我时,像是藏了许多话在眼睛里,想说,却没有说。

我心里有些毛毛的,不敢再胡乱问了,于是讪讪地岔开话题。

没走出几步,又撞见一群陌生面孔。

看对方的服饰派头,似乎跟周统领一样,也是永安公主的随行人员。

为首的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皆穿着淡色素衣,形容憔悴,被人群护卫在中间。

周统领低声向我介绍: 那是刑部尚书宋大人,和他的夫人。

我讷讷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这个什么大人和夫人看起来还算正常,神色有异,但很克制。

除他二人之外,其余的每个人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奇怪。

他们个个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我和周统领所在的方向。

我扭头看了眼周统领,他脸上既没开花也没长草。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样什么也没摸到。

他们怎么了?像是受了惊。我悄声问。

可能是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我更加疑惑。

宋尚书家的二小姐。

像她怎么了?像她很稀奇吗?

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她死了。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情绪,可他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异样,搞得我有点糊涂了。

很快,他同那行人简单打过招呼,带着我调转马头,往我的住处走。

我没再问,因为他看起来不欲多说。

可我忍了一路,临到分别时,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 周统领,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故人吗?

他安静着不说话,缰绳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我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坏问题。

没等我开口道歉,他缓缓露出微笑,笑着看向我,说: 也许吧。

这是他今天说出口的第二个也许。

我想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词,它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开心。

总之,我和周统领不欢而散。

次日,我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敲门。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常小将军和周统领两个人的脸。

他们相约而至,为的是替宋尚书带话。

宋大人要认我做义女?我有些震惊。

常让补充道: 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我不愿意。我不假思索地直接拒绝。

为什么?周统领问道。

我认真看着他,解释道: 因为我只想做自己,不想当任何人的替代品。

昨天傍晚,我长得像京城宋二小姐的传言如瘟疫般在军营里蔓延开。

我照旧去跟大家一起吃饭,却多了很多张陌生面孔从四面方挤来看我。

他们当着我的面议论纷纷,说我长得像故去的宋二小姐,一定会得贵人垂怜。

他们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是祖上积德,是三生有幸。

可我不这么觉得。

我有父有母,是宋家村人,我就是我自己,不需要依靠长得像任何人来换取富贵。

一时间,周统领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怅然,闭嘴不再发一言。

劝说的主力便只剩常让一个人。

常让左说右说,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劝我体谅宋大人和其夫人的丧女之痛。

不管你们怎么说,对认亲这件事情,我打心眼里抵触。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去见一见宋大人夫妇,安慰一下他们。我挣扎许久后,略微松口,无论如何,他们的女儿生病死了,我也没有了爹娘,我能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悲伤。

见我退让半步,常让立刻带着我去了宋大人他们所在的营房。

四下无人,宋大人夫妇一看到我,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受他们影响,我心里也酸酸的、涩涩的,好似有说不完的委屈,好想跟着他们一起大哭一场。

可我到底忍住了。

我想起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安慰眼前这可怜的夫妇二人。

于是我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扯起笑容在脸上,小声地喊: 大人,夫人。

他们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

霎时间,我心里有一股冲动,想扑上去,扑进他们怀里去。

我想,如果我的爹娘还活着,久别重逢,是不是也会这个样子。我想着想着,心里添了许多黏稠的不忍心,又浓又重,沉得化不开。

初次见面最终在一片哭声中草草结束,这之后,宋大人夫妇每天都亲自来送各种好吃的给我。

起初我万般推辞,奈何推辞不过,又实在不忍心看夫人眼泪汪汪,只得收下。

这一收可就完蛋了。

夫人一见我有松动迹象,立刻送来更多东西。

其中有道点心,他们每日都送。

说是叫五香糕,以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这五种药材为主,再配以糯米粉、粘米粉、砂糖等食材佐料拌在一起上甑蒸熟。

我去伙房帮忙时,见到宋家那位夫人亲自用手将糕粉粉粒中形成的小疙瘩细细搓开,又用木刮子把糕面慢慢刮平,才知这道点心竟是她亲手所做。

百感交集之下,第一日我勉强吃完一个。

可砂仁实在霸道,它把其余食材的味道尽数掩盖,只留下属于自己的辛辣和苦涩,让糕点不像糕点,像药膳。

我嗜甜,不爱苦,所以很不爱吃。

于是第二日我再也没碰。

第三日又见到它。

我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夫人笑吟吟地挨着我坐下,目光殷切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盘中的五香糕。

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我努力组织语言,先夸赞东西很好,再婉言告诉夫人,这东西我实在不爱吃,无福消受。

吃了想吐这半句被我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夫人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军营里一片兵荒马乱。

大夫把完脉,说心气郁结,不能再受刺激。

宋大人宽慰我,说这是他夫人原有的旧疾,让我不必为此内疚。

夫人悠悠醒转,也说不是我的错。

没有一个人责怪我,我却愈发觉得难受。

我知道,是我说错了话。

那五香糕,大概是她女儿爱吃极了,我直接说不爱吃,便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梦。

诚然,我很不喜欢被人看作别人,也十分不愿意当他们的义女,但内心里,我并不希望眼前这二位失去孩子的可怜人因为我再度受到伤害。

看到他们这样,我心里简直像刀割一样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常让说,如果实在愧疚,想要补偿,不如随他们回京,帮他们度过眼下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时间久了,悲伤自会变淡。

他还劝我,让我也出去散散心,顺便见识一下京城繁华,再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将来要做什么。

宋家村已经没了,仇也报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不该浑浑噩噩过一生。

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他所言甚是有理,于是简单收拾了行李,跟着永安公主的车队一路进京。

车队行过不同地方,风景各异,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没多久,京城到了。

京城很大,行人很多,城门很高,一切都跟遥远偏僻的宋家村很不一样。

好在我有安身的资本——借来的。

来之前,常让特意借给我一笔盘缠,足够我找个地方住上半年,再留点余钱回西鄯关。

几经周折,我寻了个便宜的僻静深巷,从一对年轻夫妻手里租下他们院子里的一间房,收拾干净后,每日出门四处逛逛,看外面有什么营生是我能学或者我能做的。

偶尔也会去街边赢棋挣钱,用挣来的钱买上几样小点心,提着去宋尚书府上拜访。

每次陪着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再拜别。

时日久了,京城不少人都知道,有个肖似宋二小姐的村姑来了京城。

许多人生出好奇,或顺路或绕道来看我究竟有多像。

见了之后,无一不震惊地掩面,直呼见鬼。

真的有那么像吗?我疑惑地问周怀远。

回京之后,周统领并未与我断绝联系,不仅如此,偶尔还会专程来找我一起喝酒吃饭。

吃了几次后,他微笑着问我: 你我既非同僚,为何总以官职相称?

于是我便直接叫他的名字。

问完许久,我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扭头一看,才发现他又走神了。

我不再理他,鼓起勇气又抿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旁边有路人经过,在我桌旁短暂停留后,留下一句: 不过是皮囊相似而已,宋二小姐可从来不沾酒这种俗物。

这些天,类似的不满总是不绝于耳。

我嘘他一声,咕哝道: 偏见。

要我说,天底下再没有比酒更可爱的东西啦。

不然古人为什么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想到这里,我冲那路人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周怀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神,冷不防地笑出了声。

我跟他对视一眼,看到他眼里的促狭,不由得也跟着笑。

其实我俩都不敢喝多。

我是因为酒量糟糕,又独身在外,怕喝醉了遇到危险。

周怀远则是因为身上担着守卫皇城的差事,即便休沐也不敢放纵懈怠。

说白了,我俩每次喝的酒,加起来都到不了解忧的程度。

渐渐地,我笑不出来了,担忧地看着身旁的同伴。

他好似想起了伤心事,越笑声音越大,笑到后面,整个人都在发抖,连带着为数不多的酒也从杯子底洒了出来。

周围人都在往这边看。

偏生他谁也不看,仰头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整个人迅速平静下来,又如往常一般,放下酒杯,夹菜吃饭。

我本想问他怎么了,话未出口,发现他正举筷去夹盘中最后一根鸡腿,忙不迭把话咽了回去,探腰出去跟他抢。

他筷子落了空,也不恼,笑着看我吃完。

很快,二人吃饱喝足,照旧各回各家……才怪。

我酒吃多了,脑子发热,跑去行侠仗义。

这下可好,被欺负的小乞丐成功得救后跑了,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反被恶痞堵在了深巷里。

恶痞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死活想不起来。

可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

看清我是何模样后,他冷笑道: 原来是近来大名鼎鼎的宋姑娘。

他一张脸朝我逼近,呼吸炙热,半数喷在我额头上: 你若真是宋二小姐,我也就卖你这个面子,可你只是个冒牌货,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哎。

这张脸真麻烦,见过的人太多,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

不过我也没多少闲工夫继续感慨。

趁他嘲讽之际,我缓缓把手伸向腰间,摸向周怀远前几日送给我防身的迷药,刚摸到手,正欲打开,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年轻女子急匆匆赶来。

在她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家丁,离得最近的几个,脖子堪比脑袋粗,胸前衣衫紧绷,一看就是练家子。

女子气急败坏,呵斥道: 姓柳的,怎么又是你?

恶痞仅凭声音便认出对方是谁: 疯婆娘,你又跟踪我?

谁跟踪你,少自作多情。女子呸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能碰见你,晦气死了。

她不由分说,手一挥,家丁便蜂拥而上,直把那人揍得求饶。

不多时,闹剧终止。

恶痞被吓得屁滚尿流,连狠话也不敢放,脚下生烟般跑了。

我正要道谢,那女子猛地转身怒目瞪我,不等我开口,洋洋洒洒地说了好大一通。

大意就是,她指责我不该借着宋芝芝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毁她名声。

出于谨慎,我插嘴确认了一下: 宋芝芝是谁?

她明显一愣,接着冷声说出一个更令我感觉陌生的名号。

孝文德皇后那样天仙似的人物,也是你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村姑配效仿的?

说这句话时,她上下扫视我一遍,神情愤慨至极,好似我昨夜趁天黑挖了她家祖坟还忘了填回去。

不过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宋二小姐叫宋芝芝,还当过皇后。

当皇后这事儿,周怀远不曾提过,宋尚书夫妇二人也不曾提过。

大家开口闭口二小姐,我以为宋二小姐没嫁过人呢。

我正想开口多问几句,年轻女子已经劈头盖脸地骂完了。

骂完又觉犹未过瘾,冷不丁甩出几张银票硬塞进我手掌心: 收了银票,离开京城。

吓我一跳。

你要送钱,带这么多家丁干什么?还个个都手持棍棒,难道——我灵光一闪,戏谑道,你知道我今日会被为难?你跟刚刚那个痞子是一伙的?

谁跟那没骨头的贱人是一伙的她气得直跺脚,我带家丁,是来找你,警告你不许再打着宋芝芝的名义在京城招摇撞骗。

噢,原来是怕我不收银票。

是怕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那你这敬酒词可真够难听的。我憋住笑,把银票奉还给她,我暂时没有要走的打算,你不必白费工夫。

她有些气恼: 你怎么不看银票面额有多大?

家里能请得起这么多家丁的大小姐,出手必然不会小气。我失笑,朝她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你。

她气哼一声,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一并塞进我手里: 加上这两张,一共两千五百两。离开京城,别再让本小姐看见你。

怎么说呢——这下我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你骂我,还威胁我,按理说我该骂回去,但你刚刚又救了我,所以只好扯平啦。

她哼了一声,让我别说废话,质问我到底走不走。

我笑得越发灿烂,如她所愿,接过五张银票,叠成一朵花,又递还给她: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对银票不感兴趣。

她气极反笑,怒道: 好你个……

李小姐。周怀远的身影在巷口出现,天色已晚,再不回家,你爷爷该担心了。

痛揍痞子,又在我面前嚣张无比的刁蛮小姐,一见到周怀远,就好比老鼠见了猫,没几句话的工夫,就揣好送不出去的银票,垂头丧气地走了。

李晨林,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周怀远向我解释,他老人家七十岁了,就这么一个孙女,宝贝得紧,自然也娇惯得厉害。

我点点头: 看得出来,是个宝贝。

周怀远无奈地笑了笑,没等我问,先摊开手掌,递给我一块图案精美且繁复的玉牌。

永安公主要见你,这是明日进宫用的令牌,我差点忘记给你。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公主见我做什么。

周怀远只得耐心跟我解释。

原来永安公主曾与宋二小姐姐妹一场。

她本是皇家血脉,阴差阳错,自小在宋府养大,对外一直宣称是宋家大小姐。

宋二小姐不幸离世后不久,宋大小姐在旧部朝臣的帮助下回了宫,摇身一变,成了手握监国实权的永安公主。

公主殿下跟宋二小姐关系极好。周怀远提醒我。

又是宋二小姐。

来到京城之后,我整个人好似被笼罩在了宋二小姐的阴影里。

人人都恨不能跑到我面前,睹我思旧人,拿我跟她做对比。

我心里苦哈哈,问周怀远: 能不见吗?

他摇了摇头。

我也知道是痴心妄想。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有我一介草民拒绝的机会。

见我烦恼,周怀远安慰道: 殿下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你不必提前害怕。

我摇了摇头,澄清道: 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没劲。

他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无奈地叹口气,踢着脚边的一颗碎石子往前走: 周怀远,要不你跟我聊一聊宋芝芝呗。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能让你们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他停下脚步,思考片刻,正要开口,面色突地一变,整个人急速往后退开,还不忘拽我一把。

昏暗中,凄厉的剑光凌空闪过。

来者一剑劈空,势头难止,刹那间,剑尖嵌进巷壁,剑身震荡,发出铿锵嗡鸣。

周怀远没有任何犹疑,他当机立断地拔出佩刀,直奔那人而去。

黑衣人只得弃剑回身,赤手空拳地招架连招,同时步步后撤。

我抓着腰间的迷药,整个人尽可能缩在阴影里,同时牢牢盯紧场间局势,试图伺机帮忙,不料反被那黑衣人盯上。

他大喝一声,想要错身冲到我所在的位置,为此不惜以左肩硬扛周怀远一刀。

他成功了,代价是整条左臂被砍飞。

靠近我的一瞬间,他伤口处的鲜血如水柱向上喷溅而出,又自高处急急落下,把我从头到脚,浇淋了个遍。

夜风腾起,血腥味直冲鼻腔。

我呕了一声,弯下腰,恰好躲过黑衣人伸过来的右手,拳头自我裸露在外的后脖颈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冷风。

我浑身一激灵,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顾不得恐惧和恶心,哆嗦着双手扯开迷药包装,不管不顾地将药胡乱撒向那人的脸。

白色粉雾被风一吹,牢牢地扒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

周怀远说过,这迷药的药效极强,只需少许,就能迷倒一个大活人。

整袋抛出,至少迷昏七个不成问题。

眼见黑衣人迅速倒下,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升起,电光石火之间,我又眼尖地看见另一名黑衣人自周怀远背后现出身形。

那黑衣人选择入场的时机妙极,且来得悄无声息,正在向我走来的周怀远一心只顾着担忧我,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逼近。

我顾不上许多,大喊一声,拼尽全力冲向周怀远所在之处。

背后——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怀远反应极快。

他听到我的呼喊,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整个人像离弦的弓箭一般朝我所在的方向撞过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次致命偷袭。

猝不及防之下,我被撞得重重摔倒在地,脑袋也磕到了墙,一阵阵发晕。

与此同时,耳边刀剑对砍声再度响起。

我苦笑一声,心想迷药已经用完,这下是真的帮不上忙了。

短暂绝望过后,我努力从地上爬起,想要找到一个趁手的武器防身。

武器——剑

我记起了先前那柄被其主人留在墙壁上的剑。

放眼望去,那剑不偏不倚,恰在已经倒下的黑衣人旁边。

我观察着四周,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一边捂着鼻子避免吸入迷药,一边伸手去拔。

可这剑入墙三分,我尝试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拔不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刀剑声急促逼近,周怀远大喝一声: 宋姑娘小心

我快速回头的同时蹲下,试图躲避剑招,然而想象中的剑光并未如期而至。

再仰头,正好看见长剑在半途被拦下,直直刺进周怀远的前胸。

衣襟之下,鲜血汩汩流出。

周怀远毫不迟疑,忍痛提刀斩断长剑,接着横转刀锋,趁对方反应稍慢,干脆利落地抹向断剑主人的脖颈。

一击毙命。

激战终歇。

周怀远提着刀跪倒在地。

我浑身发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走到他身边。

他胸前衣服的颜色已经完全被血染深,断剑残留在他体内,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我蹲在他面前,慌乱地扶着他的双肩,口不择言: 周怀远,你不要死。

他虚弱地笑了笑: 放心,我不会死。但是你再这样晃,就说不准了。

我吓得立刻收回手,望着他苍白的脸,磕磕巴巴地问: 那我应该做什么?

他垂下眼帘,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断剑,抬手封住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

我连忙补充道: 你说,我做。

拿上我的令牌,去最近的宫门,找守门侍卫说明情况,他们会帮忙叫太医来。周怀远抬眼注视着我,能搞定吗?

我重重点头: 能。

说完我便立刻起身,拔腿往最近的宫门跑。

周怀远在身后喊我: 宋姑娘。

我急转身体: 你说。

别害怕。他的脸上再度露出笑容。

我不敢说,我很怕,怕他死。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不希望唯一的朋友也死掉。

好在他终究是活了下来。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杀人。

一刀下去,鲜血喷薄而出, 血柱直冲我的脸庞而来,我的头上、脸上、肩膀上、胸膛间,全是血,浓稠的、腥甜的、滚烫的, 鲜血。我睁不开眼睛,只能死死闭着, 咬着牙,抽刀,再刺,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那个人终于死了。

尸体逐渐冰凉。

我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 睁开眼,发现天亮了。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只要是梦, 就有结束的时候。

很快,我把自己收拾干净, 记起周怀远昨晚交代过的事情。

他说永安公主想见我,还给了我一块可以自由进入宫廷的玉牌。

去之前, 我设想了好几种不同的场景。

是促膝而谈,还是泣不成声, 抑或公主高坐于殿上而我卑微地跪伏于堂间,未可知。

现实很快到来, 都不是。

永安公主与我相对而坐,膝与膝的距离不足一尺,却同我没什么话讲。

不知道是不是政事格外劳人心神的缘故,她眼角眉梢藏着些许疲倦,整个人意外的沉默。

我静静地垂眸低头,偶尔抬眼悄悄瞄上一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久到我的腿都有些麻了,她忽而站了起来, 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我以为自己得罪了贵人,讷讷地喊她: 公主。

她猛然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半晌,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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