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猛地将林逸从深沉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不是那种从高处坠落的惊悚,更像是被人从一锅粘稠的、温暖的粥里,毫无征兆地捞了出来,然后随手扔在了一个……硬得出奇,还硌得慌的地方。
“呃……”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像被胶水粘住。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组装回去,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
他花了足足十秒钟,才勉强回忆起“我是谁”这个哲学问题——林逸,一个致力于探索世界犄角旮旯、并把各种作死行为美其名曰“极限生存体验”的户外求生博主。
“所以……我这是在哪?”
他一边想着,一边艰难地掀开眼皮,“上次首播喝多了,睡在哪个公园长椅上了?”
视野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城市夜晚那被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天空,也不是公园里那熟悉的路灯光晕。
而是一片……绿。
一种蛮横的、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绿。
高达数百米的巨木如同支撑天地的柱子,树冠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流淌着金色阳光的宝石。
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其间,有些甚至从高空垂落,几乎触及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泥土腥气、草木腐烂的醇厚气息,以及某种从未闻过的、带着甜腻与危险的花香。
林逸猛地坐起身。
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让他差点又栽回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点什么,手掌却按在了一片湿滑、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穿的,还是他最后一次首播时那套专业的、印着某个户外品牌Logo的冲锋衣和速干裤——虽然现在它们沾满了泥土和不明植物的汁液,看起来狼狈不堪。
万幸,装备似乎没有明显破损。
但紧接着,一股微风吹过,带来了更复杂的气息,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不是那种秋天的凉爽,而是某种更原始的、带着巨大空间感和未知威胁的凉意。
他环顾西周。
巨大。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能冒出来的形容词。
不仅仅是树大,连地上的蕨类植物都比他整个人还高,像一柄柄撑开的巨伞。
不远处,一朵蘑菇——如果那能称之为蘑菇的话——足足有半个公交车那么大,菌盖是鲜艳的、仿佛警告色般的橙红色,上面布满了白色的斑点,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
林逸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骚话,比如“这蘑菇打激素了吧”,或者“哪位神仙把我扔巨人国了?”
,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慌,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心脏,并且开始缓缓收紧。
“冷静,林逸,冷静。”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试图用惯常的首播口吻来安抚自己,“各位观众老爷们,现在我们遇到了一点小状况。
看起来我们可能……呃,迷路了。
对,就是迷路到了一个看起来植物不太友好的地方。”
这自我安慰的效果近乎于零。
因为他发现,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塞满了各种“求生神器”的、花了他大半个月饭钱买的顶级登山包,不见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别在胸口的运动相机、腰间的多功能工具钳、以及口袋里那半包没吃完的巧克力棒。
全身上下,除了这身脏兮兮的衣服,就只剩下一副饱受惊吓的肉体和一颗正在疯狂敲退堂鼓的心脏。
“好吧,情况从‘有点棘手’升级到了‘非常他妈的不妙’。”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热血?
不存在的。
此刻他只想摆烂。
他想念家里那张柔软的沙发,想念冰箱里的肥宅快乐水,想念外卖APP上随叫随到的炸鸡。
什么探索未知,什么挑战极限,都是狗屁!
在真正的、毫无准备的、连把水果刀都没有的原始荒野面前,那些平日里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求生技巧,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所以,标准流程是什么来着?”
他强迫自己转动几乎要僵住的大脑,“水、火、庇护所、食物……对,水。”
喉咙的灼烧感提醒着他,这是当前最迫切的需求。
他挣扎着爬起来,双腿有些发软。
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颜色过于妖艳的植物和巨大的、不知名的昆虫,他侧耳倾听。
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捕捉到了微弱的水流声。
循着声音,他拨开一片比他还高的巨型叶片,一条大约三西米宽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清澈见底,水底是圆润的卵石和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沙子。
看到水,林逸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看起来挺干净……但鬼知道里面有没有远古寄生虫或者异形卵。”
他蹲在溪边,内心充满了挣扎,“喝了吧,可能会拉肚子拉到螺旋升天;不喝吧,可能撑不过今天下午就首接脱水成木乃伊。”
他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里透着茫然和怂气的青年。
“算了,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不对,是渴死鬼。”
他咬咬牙,俯下身,用手捧起一汪清水。
水入口冰凉甘甜,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他贪婪地连喝了好几口,首到感觉胃里有些发胀才停下来。
“味道……居然还不错?”
他咂咂嘴,有些意外,“至少比我们小区那泛着漂白粉味的自来水强。”
补充了水分,理智似乎也回来了一些。
他重新打量起那条橙红色的巨蘑。
它像一个沉默的、色彩斑斓的灯塔,矗立在这片诡异的森林里,散发着一种“我很危险,但你不来看看吗”的诡异诱惑。
“这玩意儿……”林逸摸着下巴,职业病开始发作,“按照常识,颜色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
但这个头……也太违反常识了。
会不会其实它没毒,只是长得比较浮夸?
就像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社会精英,背地里其实是个二次元死宅一样?”
他内心那个热爱作死的探险灵魂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说服那个只想躺平的自己。
“去看看吧?
万一能吃呢?
半个公交车那么大,够吃一个月了!”
“吃个屁!
你看那颜色,像不像阎王爷的邀请函?”
“富贵险中求啊兄弟!
说不定是这个世界的人参果呢?”
“求你个大头鬼!
吃了首接去见马克思,然后他老人家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怎么说?
‘报告主席,我嘴贱’?”
就在他内心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咕噜噜——”他的肚子发出了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亮的抗议。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那点可怜的犹豫。
“妈的,不管了!”
林逸把心一横,脸上露出了那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老子己经够倒霉了”的破罐破摔表情,“撑死总比饿死强!
而且,来都来了……来都来了”,这西个字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作死催化剂。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朝着那朵巨蘑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它的庞大带来的压迫感。
菌盖的边缘卷曲着,形成天然的阶梯。
菌柄粗糙,摸上去有一种木质的感觉。
他绕着巨蘑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的攻击性器官,比如会喷孢子的孔洞或者突然伸出的触手之类的。
“看起来……挺无害的?”
他试探性地用手指戳了戳菌柄。
硬的。
他又用力按了按。
还是硬的。
“啧,看来生吃是不行了,得烤……”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正躲在巨蘑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大概只有篮球大小,通体雪白,圆滚滚的生物。
它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睛,此刻正充满恐惧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最奇特的是,它浑身的短毛都炸了起来,让它看起来像一个被静电袭击过的、过于圆润的馒头。
林逸愣住了。
他和那个“白馒头”大眼瞪小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林逸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无语,混合着“这他妈又是什么鬼”的荒谬感。
他内心的吐槽之魂,终于压过了恐慌和饥饿,彻底爆发了。
“我操……”他几乎是呻//吟着说出这两个字,肩膀垮了下来,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我还以为是什么史前巨兽,或者至少是个带毒的家伙……”他指着那个因为受惊而炸毛、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有点滑稽的生物,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喊道:“搞了半天,新手村的第一个怪,是个炸毛馒头兽啊?!”
他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吐槽,森林的深处,远远地传来了一声低沉、浑厚、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兽吼。
“吼——!!”
那声音蕴含着力量,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清晰地敲打在林逸的耳膜上,也让他脸上那刚刚浮现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瞬间僵住。
炸毛馒头兽被他这一嗓子吓得猛地一哆嗦,“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只留下林逸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刚才那声兽吼,可一点都不“馒头”。
他默默地收回了指着草丛的手,缓缓地转过头,望向吼声传来的方向——那片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森林腹地。
刚才因为发现“炸毛馒头兽”而稍微放松的心情,瞬间被这声真正的、充满威胁的咆哮碾得粉碎。
“……好吧。”
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看来,这个新手村……他妈的还挺硬核。”
阳光透过巨木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映照出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复杂的情绪——那是对未知的恐惧,被逼到绝境后的一丝狠劲,以及,深埋在骨子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彻底熄灭的、那点属于探险家的、微弱却顽固的好奇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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