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城市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疯狂运转的滚筒洗衣机。
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预示着一场即将倾泻而下的暴雨。
林枫猛地捏紧了电动车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尖叫，堪堪停在一辆突然变道的黑色轿车后。
车窗降下，一张不耐烦的脸探出来，骂骂咧咧地吼了句什么，声音瞬间被喧嚣的街道吞噬。
林枫甚至没听清，他只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干裂的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麻木的怒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覆盖。
他没时间争吵。
手机支架上的导航地图，代表他自己的那个蓝色箭头，正顽固地停留在一条拥堵成暗红色的主干道上。
而目的地那个鲜红的标记，仿佛带着嘲讽意味，在不远处闪烁着。
旁边的预计送达时间，鲜红的“己超时3分钟”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
“操！”
林枫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汗水混着提前落下的雨滴，从他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一阵涩痛。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纹丝不动的车流。
车厢里，外卖箱贴着“飞驰速达”的logo，里面装着一份“鼎香居”的蟹粉捞饭和几样小菜。
这是他今天跑的第十九单。
之前的十八单，勉强让他今天的流水看起来没那么难看，但这一单——超时，意味着前功尽弃。
平台的规定冰冷如铁：超时扣款，投诉罚款，差评更是雪上加霜。
对于林枫这样的专职骑手来说，每一分钟都是钱，每一个差评都像是在他本就干瘪的钱包上再扎一个洞。
他想起昨天站长在群里发的通报批评，那个因为连续超时而被扣光了全天奖励的老李。
老李快五十了，头发花白，腰也不好，蹲在站点门口抽烟时那佝偻的背影，像极了被生活重锤压弯的枯枝。
林枫不想变成那样，但他感觉自己也正在那条路上滑行，无力抗拒。
天上的闷雷终于憋不住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视线变得模糊一片，雨衣的帽子遮挡着视线，林枫不得不歪着头，艰难地从车缝中寻找前进的可能。
电动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电量图标己经泛黄。
这辆租来的车，电池老化得厉害，续航远不如宣传的那样，尤其是在这种恶劣天气和大负荷下，电量掉得比他的耐心还快。
“借过！
借过！
不好意思！”
他提高声音，试图从右侧的非机动车道挤过去，但前面同样堵满了和他一样焦急的骑手和行人。
喇叭声、咒骂声、雨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首令人心烦意乱的都市交响曲。
导航再次发出冰冷的提示音：“您己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偏航？
往哪儿偏？
这鬼地方还有路能走吗？
林枫感到一阵绝望。
手机嗡嗡震动，不是导航，是客户的催单电话。
他深吸一口混着雨水和汽车尾气的潮湿空气，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歉意：“喂，您好，您的外卖马上就到了，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雨又大……”话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了：“马上是多久？
我都等了快半小时了！
你们送外卖的有没有时间观念？
饿死了你知道吗？
超时这么久，我一定要投诉你！”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林枫试图解释，但对方己经啪地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忙音像一根针，扎破了他强撑起来的镇定。
投诉……这两个字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上。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平台发来的处罚通知：因超时及客户投诉，扣罚金额XX元，取消本周评级奖励……雨更大了，砸在雨衣上砰砰作响。
雨水顺着缝隙流进他的脖领子，一片冰凉。
车流依旧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个鲜红的超时提示数字不断变大，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在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攥紧，一点点下沉。
终于，前方的车子似乎松动了一点。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一拧电门，电动车蹿了出去。
在拥堵的车流中，他灵活（或者说危险）地穿梭，每一次变道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引得身后的汽车喇叭声抗议般地响成一片。
但他顾不上了。
时间，时间就是钱，就是不被投诉的可能。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高档小区的门庭就在眼前。
他几乎是冲刺着开到楼下，一把拎起外卖箱，也顾不上锁车，几步冲进单元楼大厅。
电梯还停在高层。
他焦急地跺着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紧贴头皮，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发抖，蓝色的骑手服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身上，像个失败的落汤鸡。
电梯终于到了。
他冲进去，按下楼层。
“叮——”门开，他找到房门号，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穿着真丝家居服、妆容精致的女人站在门口，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她先是挑剔地上下打量了林枫一眼，目光在他湿漉漉、不断滴水的衣服和鞋子上停留了片刻，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仿佛怕他的穷酸和狼狈沾染到自家光洁的地板。
“怎么这么慢？”
她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尖利，带着浓浓的不悦。
“实在抱歉，女士，雨太大了，路上……”林枫双手递上外卖袋，语速很快地解释。
女人一把夺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语气更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饭菜早就凉了吧！
你看这包装，都被雨水打湿了！
让我怎么吃？”
“对不起，我……”林枫的话再次被截断。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没用。
等着平台处罚吧！”
女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随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厚重的防盗门隔断了屋内温暖的灯光和可能存在的饭菜香气，也彻底隔断了他试图辩解的最后机会。
林枫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就凝固成一种苦涩的扭曲。
他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女人似乎是在打电话抱怨的声音，举着的手慢慢垂落。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角，和脚下那一小滩越来越大的水渍。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依旧哗哗作响的、无休无止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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